如果再来一次,你未必会遇到我。
你会有许多知己好友,花不完的银子,赏不尽的美人。
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会想方设法让你遇到我,然后和你纠缠到生命的最后。
——题记
“从前你我不知彼此身份,同行未有不可。如今人人都说我是魔教,你还要跟着我?”罗尘生牵着马站在路口,望着一身劲装拦住自己的女子。
梅子青仰起脸,一声哨响,一匹青色大马驮着包袱从远处飞奔而至,亲昵地低下脖子蹭着她的头发。梅子青用戴着皮套的右手抚着青马的鬃毛,望向罗尘生:“饮食不惯、行路不便、家财散尽、身有要事,你的借口已用遍了,如今我有钱有马,只是不巧想去的地方与你相仿,你还有什么话说?”
罗尘生无奈一笑:“我有何话说?梅君收留我,又替我疗伤,乃是在下的大恩人。如今又愿结伴,罗某十分惶恐。”
落月崖上利牙险峰,荒无人烟,野兽横行。数月前他遭人陷害,逃命经过此地,偶然结识了隐居在崖上的梅子青,便在此住下。
他原是通天教的教主,一心想要摆脱通天教“魔教”的名头。可野心勃勃的属下联合了意图谋反的王爷,将他辛苦数十年的基业毁于一旦,连带着这不讨喜的教主也不放在眼里。他早已发誓待伤好,便要他们一个不留,梅子青说要一道下山看看热闹,他也未觉得不妥。不料后来无意得知,她竟是朝廷发榜悬赏多年的前任御官执金吾。
罪名,通敌叛国。若让她下山,无异于将她置于险境。
梅子青不悦道:“别装傻充愣,我不是什么执金吾,你也不是通天教的教主,而是个路见不平的侠士罢了。”罗尘生还想劝,梅子青挥手道:“你莫担心,当年我是不想打,不是打不过,便是禁军来了我也能全身而退。在这住了多年也腻了,此番正好出去寻一个新住处。”
罗尘生只得应允。
一路上迎霜披尘,两人都是朴素惯了的,倒也不在意。难得遇到一家乡野酒肆,两人进去要了酒菜,吃喝暖身。
屋外忽地刮起风雪,呜呜嚎叫令人心惊,愈发显得这温暖的可贵。
罗尘生转动酒杯,凝视杯中浮浮沉沉的白沫:“我倒想起从前养的一只白眉姬鹟来了。”梅子青道:“这种鸟我有幸见过一次,小而华贵,不是俗物。”罗尘生道:“是啊,美极了,乖极了。可也让人嫉妒极了,我偶未带在身边,便难逃毒手。”
梅子青噗嗤一笑:“若非知道实情,怕是会以为你在拿这鸟暗暗地说我呢。”罗尘生一想,倒真是如此,干脆将心里的疑问说了出来:“你在军中并非孤立无援,既遭人陷害,为何不反抗?”梅子青的笑容渐渐淡去:“我们的力气再大,大得过皇帝?鸟尽弓藏,这不是明摆着的道理吗?上位人的心思,总是难以捉摸。又或者不是他,是任何一个人,随便撩拨两句便使他改变心意,这样的人不是明主,不走还留着过年么。”
罗尘生心中生出几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惺惺相惜之情:“总得伤一伤心,才知道分量的轻重。好在你我都已除掉了枷锁,今后天大地大,任我作为。”梅子青却道:“我孑然一身,无所畏惧。你却是旧恨新仇未报,怕是小心些好。”
罗尘生紧盯着她的眼睛:“普天之下,我所信任之人无非梅君一人耳。”
梅子青坦然回视之,一笑:“幸甚。”
两人默契地一碰杯,酒液辛辣,杯音清脆。
被人称为魔教的乃是多年前的通天教余孽,位于深山之中。罗尘生曾倾其一切努力想把通天教转化为与世无争的隐世教派,却终究信错了人,养虎为患,功亏一篑。
通天教的大厅里,一个身披黑袍的人正对手下破口大骂:“没用的废物!放个毒你都放不好,为何回回都是你!自去刑堂领罚,七天后再滚出来!”旁边一个姬妾模样的人为他斟酒:“大堂主莫动怒,那群中原人既然有办法化去水中未苏醒的毒虫,我们换个办法便是。”
大堂主仍然气愤难平:“蠢货,蠢货!还自以为手脚干净,都被人跟踪到家门口了尚且不知,若非守门人警醒,只怕那两人要直接杀进来!”姬妾道:“大堂主可知那两人是谁?”大堂主口气缓和了点,“中原人都长一个样子,我哪能认得。不过其中是有一个,看着分外眼熟。”
姬妾掩嘴一笑:“我听说,那两人一个是关家寨的大少爷,另一个您觉着眼熟的,便是上回武林大会上害咱们损兵折将的罪魁祸首,俗家和尚云禅!”大堂主拍案而起:“原来是他!欺人太甚!”姬妾献计道:“既然他们追了来,也有可能将教坛所在告知他人。事不宜迟,咱们人多势众,还捉不住两个小贼吗?”
大堂主哈哈大笑:“看不出你还有这等主意,妙哉,妙哉!就照你说的办!马上通知所有人到这里来!”姬妾柔柔行一个千娇百媚的礼:“是,大堂主。”
关鸩藏身林中,时刻注意着通天教的动向。临走前,惠孓大师给了云禅另一样宝贝,能千里传音,传音时不能分心,因此关鸩替他护法,云禅则专心朝灵石中输入真气,将自己在通天教见到的一切转述给惠孓大师。
“云兄,好像有人出来了。”关鸩握紧武器,一眨不眨地注视着通天教的大门。云禅松了口气:“无妨,辛苦你了,消息送出去了,你我要小心周旋,不可轻举妄动,待到大师带人前来,再一举攻下魔教。”
通天教弟子倾巢而出,漫山遍野搜寻云禅和关鸩,两人一躲再躲,弄得好不狼狈,但好歹没有叫人发现。一计不成,大堂主又生一计,他命人写了百来封信送到中原,特别是关家寨附近,说关鸩已经投了魔教,劝武林人士也好自为之,早日臣服。
这下可炸开了锅,不少门派都遣人上关家寨要个说法,一时间闹得非常紧张。罗尘生和梅子青也听到了消息,罗尘生第一反应就是:“反间计!”梅子青道:“不错,我也是这么想。我从前剿匪,也曾同关家寨打过交道,关大少爷绝不是背信弃义之人。魔教敢放出消息,恐怕关大少爷凶多吉少,真被魔教捉去了也不一定。”
罗尘生道:“恐怕我们要再快些了,于世远我了解他,心狠手辣,六亲不认,当日为了通天教大堂主的位子与我反目,如今一心称霸武林,什么事都有可能做出来。”两人一商议,又换了两匹快马,朝西北飞驰而去。
关鸩与云禅躲在一处山洞中,三天滴水未进。云禅尚可,犹自运功抵挡,关鸩胃里烧得难受,却仍咬牙坚持,不肯吭声。云禅见了,内疚不已:“你父母将你托付给我照看,不料又叫你跟着我受苦,下回万不可这样固执了。”关鸩疼得哆嗦,还在强撑:“早,早说了不关你的事,是,是我自己一意要来,日后,日后出了事,全是我,我自己的错,与你无关。”
云禅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得将外袍也盖在他身上:“这会儿外头没什么声音,想是魔教的人走远了,我在附近寻些果子回来,你好生歇着,可别乱跑。”关鸩一个机灵,猛然死死攥住他:“我不跑,你不许,不许再丢下我!”云禅渡了些真气给他,安抚道:“绝不会了,我去去就来。”
关鸩迷迷糊糊半睡半醒,不知过了多久,嘴里被人喂了果子。可他累极,咬都咬不动。那人轻轻地叹息,又将果子挖出来,几声脆响,果子已经成了一摊烂糊,他尝到又酸又甜的果汁,还混杂一点点清苦,可于他已是珍馐美味。关鸩大口大口地吃,渐渐回了力气,睁得开眼,云禅忙扶他坐起:“好一点没有?”
关鸩想点头,怎奈昏昏沉沉,脖子连动一动都难,只得伸出一指弯了弯,权当应答。云禅也吃了几枚果子,给他讲事情的进展:“大师回了话,他们已经在来的路上,很快就到。再坚持几天便能出去了。”关鸩又勾勾手指,贪婪地看着云禅脏兮兮的脸和困苦中仍然坚定灿烂的眼神,心中生出了无限的勇气,这就是自己的目标呵,这就是自己要追随的人!
又过了三日,满山搜查的弟子骤然减少大半,且个个行色匆匆。云禅运起轻功靠近去听他们说话,原来是有高手攻了进来,弟子都被抽调去守卫通天教了,只剩他们这些武功一般的仍在搜山。云禅心中诧异,大师还未到来,怎么就动手了?莫不是大师出了什么事?急忙带着果子回了山洞:“有人杀进来了,但似乎不是大师的人,我得去看看。你一个人能行吗?”
关鸩赶紧拄着刀站起来:“我同你一起去。”云禅听了,也不言语,忽运起剑气朝他肋下射去。关鸩不明所以,狼狈闪开:“云兄?你,你这是做什么!”云禅叹了口气:“你躲一道剑气尚且费力,魔教凶残,刀剑无眼,若被人捉了去可如何是好?”关鸩不甘心地抿抿嘴:“那你说我要做什么?总之我不要在这里傻等。”云禅道:“不是傻等,我只是去看看,还没到冲杀的时候。你轻功不如我,下次大师来了,我便带你一起去。”
关鸩心里一百个不情愿,但也知道他说的在理,郁闷了一会儿,面朝里地坐了回去:“一言为定。”云禅奖励地摸摸他的头,抽身而去。
通天教大门口,弟子的尸体叠成了山。大堂主在屋中不停地来回走动,气得牙根痒痒:“究竟是谁!动不动就来杀上一遭,杀完就跑!来了这么多回,一个个都没看清他长什么样!”姬妾劝慰道:“大堂主莫急,那贼人不过是趁我们不备占些便宜,况且死的都是些低级弟子,算不得什么。”大堂主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胆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动我的东西,真是狂妄!你说会不会是那关大少爷的帮手?”
姬妾道:“难说,咱们如今随时防备着,他敢来就派百八十个弓箭手上去,将他射成马蜂窝,任他再有本事也死透了。”大堂主露出一丝赞许的目光:“你说得不错。这么多年幸亏有你,大业将成,有你一半功劳。”姬妾以帕遮面:“大堂主快别如此说,我都要羞死了。”大堂主看得心头火起,抱着他就进了内室,屋中惊叫连连,院里枝头的鸦雀霎时扑棱棱地飞光了。
暗处的岗哨楼中,通天教的守卫弟子躺了一地。梅子青靠在内墙中,俯身看了一会儿通天教的主屋,鄙夷道:“原来是个银样镴枪头,搞得声势浩大,一刻钟都不到就完事了。”罗尘生哭笑不得:“你上来就是为了看这个?”梅子青道:“自然不是,打累了,要放松一下嘛,哪知道半点看头也没有!”
罗尘生似笑非笑:“他从前为了功力大增,抢了人家的补药,谁知药性与他的功法相冲,最后人是救回来了,人也渐渐变得难以自制。”
“难以自制?”梅子青眼珠子一转,“你是说,他很难控制自己?”罗尘生点点头,“那药就像埋了一颗□□在他身体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发作。当时他几欲自尽,我好说歹说把他哄得平静下来。谁想后来……”梅子青接口道:“谁想后来,他越想越不甘心,不愿自己临死还一事无成,便动了歪脑筋,打起你的主意来了。”
罗尘生无奈:“是我大意了。”梅子青自嘲一笑:“我又何尝不是。”两人对视一眼,面上尽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接下去还有哪里可以攻破的?”梅子青率先打破了沉默。“还有教中的地道与后山。”罗尘生在沙盘上画出地形给她看。“后山?”梅子青有些疑惑,“这山有什么特别?”罗尘生道:“自然,这整座山都是宝,明日我带你一探便知。”
云禅一去就是一天一夜,直至翌日天明也未归。关鸩急坏了,不说两三个时辰便回么?怎的现在还不见踪影?他坐不住了,小心翼翼地潜出山洞,勉强辨认了方向,摸着雾气朝通天教那边寻去。走到半山腰,忽听得有人说话的声音。他隐蔽在大石后,紧紧握住手里的刀,盘算着若是通天教的人自己该怎么对付。
声音近了,蓦然停住了,一个男子朝这边喝道:“谁在那里!”紧跟着一道掌风劈来,关鸩往后一滚堪堪躲过,那大石已被击得粉碎。关鸩举刀与他来回过了几招,旁边一女子忽然叫道:“停手,快停手,这是关家寨关大少爷!”
来人正是梅子青与罗尘生,他听得梅子青的喊声,忙将力一收,落到地上:“来人可是关大少爷?”关鸩奇道:“你们认识我?”走近了,才看清梅子青的相貌,惊喜道:“啊,是你!梅将军,你怎会在此?”
梅子青摆手:“我已不是朝廷的人,往后叫我梅子青罢!这位是罗尘生罗大侠,我们是来除掉魔教的!”关鸩拍手叫道:“好得很,我们也是!”这时他脑中电光火石地一闪,立时明白过来:“啊!我晓得了,日前杀进魔教的人就是你们!”梅子青俏皮一笑:“正是,你怎么知道?对了,外头传了些风言风语,说你同魔教纠缠不清,你可知此事?”
关鸩一怔:“还有这事?实在不知,我在这山中已有数十日,外头出了什么事?”罗尘生插进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知道一处偏僻的机关,咱们去那里再行商议。”梅子青也反应过来:“正是,你瞧我,说上话就忘了正事。”关鸩却急了:“怕是不行,我有一个同伴,昨日去通天教打探消息,说是去去就回,至今未归,我怕他出事,得先找到他。”
罗尘生笑道:“那你更要同我们一道去了,我说的那个机关能直通到通天教的地下,你的同伴若是被捉了,我们便可从地道将他救走。”关鸩大喜:“如此有劳!我跟你们去!”三人结伴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