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禅此时正心焦,他从通天教打探消息回来便接到了惠孓大师的消息,事出紧急,不得不先行下山接应众人,将自己所见所闻一一告知大家,再商量攻打策略等等。待到人手分配完毕、全部计划理清,已是天大亮。群情激奋,恨不能马上杀上通天山将魔教一网打尽,短短的休整时间也不够云禅去接关鸩一个来回,又不能送信以免走漏了风声,想到关鸩惨白的脸,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然而大敌当前,他无法脱身,只能杀敌杀得格外用力,只盼早一秒结束,他好早一秒回去请罪。
……没错,请罪……由于种种前科,关鸩总认为他时不时就会丢下自己跑路,这回又是一个铁证如山,他还得好好思考该如何解释事实真就是这么凑巧。
然而思索无果,他的的剑舞得更快了,带着怒气横扫一片。
通天教湿滑的地道中,三人正缓缓前行。“这上头就是通天教?”关鸩小声问。罗尘生低低地应了一声,行至一处开阔路口,前面分出了几条岔道。
“这上头就是原来通天教主的主屋。”他带着一丝复杂的神色道。
“现在不是了吗?”关鸩不解。
“哼,现在是鸠占鹊巢,一个小小的堂主给自己加个‘大’字头,就敢往教主的床上躺!”梅子青不屑道。
罗尘生在墙上敲敲打打寻找机关,不多时,在一片青苔后面剜出了一块梅花状的生铁,“上面没有动静,屋中想是没人,咱们从偏房悄悄地进去,不会惊动守卫。”
潜入的过程比预想的还要顺利,梅子青和关鸩去处理守卫弟子,罗尘生踱步进入自己当年的卧房。许久不见,已是面目全非,处处都透着诡异狰狞之气。他径自走到镜前,右手按上镜面。五秒后,镜面咔嚓一声分开两半,露出一个狭长的铜盒。罗尘生小心地抱出来,掸去上面的灰。
盒子里躺着一柄锈迹斑斑的剑,看上去只剩了一点剑骨。他神态自若,在剑上轻轻一划,中指尖的血迅速没入剑身,霎时光芒大盛,再看盒子里的剑,已是寒光凛凛,削铁如泥的一把宝剑。
“我的通天梦由你而起,也该由你而终。当日我得到了你,自以为成功在望。今日便将这一切错误都了结。”罗尘生对宝剑说。宝剑轻颤,似乎在遥遥回应他。
“你事情办成了吗?这附近已经清理干净了。”梅子青从窗子跳进来,“不过怪得很,这里的守卫也太松了些,比那日杀进来时还要少。”罗尘生微微一笑:“你还记得关大少爷说的,他的同伴吗?”话音刚落,外头喊杀声顿起,如一个大浪狠狠拍向通天教。“是他说的帮手?”罗尘生露出久违地大笑:“是时候了,走,今天你我定要杀个痛快!”
然而说得容易做得难。通天教这些年运了不少青壮年到山上,洗了脑,迷了魂,被当成肉墙挡在前面,通天教的人则躲在肉墙后往外放箭,箭头上抹了毒,大家又不敢伤了那些当肉墙的无辜百姓,只得回避躲闪,一照面就伤了好些和尚。云禅见此不妙,飞身而起,长剑左劈右挡,切开的箭碎如雪花般簌簌往下落,踩着肉墙跳进去,一剑挑起一个就往外扔。
弓箭手猝不及防被人近了身,佩刀都来不及□□就脑袋朝下摔到了人墙外面,被早已怒不可遏的人群团团围住,一人一剑,便是几十个血窟窿,早已死得不能再死。云禅一口气扔了十余个出去,剩下的弓箭手终于反应过来,大呼小叫飞也似地逃走了。
通天教的大门至此,终于被打开。
大堂主冷笑一声,“正派?呵,既然来了,就一个都别走!放箭!”两边屋顶上瞬间又冒出黑压压两排弓箭手,密密麻麻的毒箭夹杂着闪着绿光的暗器接踵而至,这回大家有了防备,惠孓大师大手一挥:“布阵!”七十二个铜头铁臂的和尚早已撑开真气罩,遇硬则硬,遇软则软,射来的箭雨无不卡在其中。待到罩子上积了厚厚一层,底下的人一齐运功,毒箭与暗器纷纷掉头往来路射去,一半挡住新一轮的箭雨,一半全回敬了魔教的弓箭手,屋顶上不断有人惨叫着往下掉。
大堂主看得心头火起:“还等什么,给我上!”亲自飞身杀了出去。教中原本还有两位护法,结果一个死在变卦的王爷手里,一个办事不利被他罚得奄奄一息,他也不耐烦提拔新人,干脆自己提刀就上,猛刀如虎,见人便扑,疯了一般。
“可不就是要疯了?若这一仗打赢了,中原武林怕是难再聚起力量共同对抗他,他的心愿已经成了十之八九,换了谁不会这么孤注一掷的?”罗尘生道。
过了这么久,他终于能冷静地面对曾对背叛自己的人。
梅子青和关鸩站在他身后,三人皆是一身血红。惠孓他们在前面大杀四方的时候,他们悄无声息地在地道中神出鬼没,把大堂主留在各处的守卫和其余准备迎战的教徒全部杀得精光。这是关鸩头一次看到有人能以一敌百,他一剑挥下,便有数十人倒地,那些上等教徒甚至在他手底下走不过三招。借着他的气势,梅子青和关鸩也放开了手脚,只管冲杀,无一遗漏。
这一场杀得可谓痛快之至。
唯有在几个领头的教徒反抗时,梅子青背上不慎被刺伤。罗尘生问道:“你的伤如何了?不如先包扎一下。”
梅子青按着肩膀转动胳膊:“无碍。我很期待他下完命令,发现自己的人都不见了的表情。”关鸩噗嗤一笑,但很快笑不出来,他看到云禅冲在最前面,剑法快得他几乎看不清,魔教已呈现劣势,对他十分忌惮,许多人在围攻他一个。关鸩越看越心急,“我们去帮他们吧。”
“这场合,以我们的身份出现不合适,还是关大少爷去罢。”梅子青笑道,“我们就在这里等你们的好消息。”
关鸩也未来得及仔细思量她话中的深意,只听见“去罢”二字,甩开钢刀,飞身而下杀了出去。
“这关大少爷,也是个性情中人。”罗尘生玩味地说。他杀戮时的寒气已消散无踪,犹如一个临窗赏景的游人。梅子青抛了抛屋里顺来的玉佩:“自然,否则也不会选择信他。喂,等仇报完了,想去做什么?”
罗尘生向往道:“荒废了这么多好时光,如今只想把这世间所有好玩的事通通试一遍。”梅子青批评他:“你怎么跟个孩子似的。”罗尘生哈哈大笑,笑声中却有些落寞:“确是迟了,所幸悟得不晚。”梅子青拎着他的领子迫使他转过头来:“但有一点,我却要告诉你,有些事,你可随着心意做,有些事,只要我在一日,半点都不许你沾。”罗尘生道:“我晓得,杀人放火的强盗事我不会干。”梅子青眉一挑:“你莫非在和我装傻?我说的是去青楼。”
罗尘生:“……我为何好端端的要去青楼?”
“没有最好,”梅子青趁热打铁,“罗大侠武艺高强,跟着你有肉吃,往后数年怕是都要赖着你了,我这小弟你收是不收?”罗尘生一脑门汗:“原来你跟着我下山,存的是这个心思。”梅子青大乐:“别说你从不知道,我英俊潇洒,跟了你你也不亏。”
罗尘生无奈道:“梅君快人快语,可否容罗某想想?”“自然。”梅子青一口应允,“待他们处理完魔教其余人,你再告诉我答案吧。”罗尘生庆幸回头,却见底下已经没有几个能站着的了。
罗尘生:“……”
大堂主眼见自己的人越来越少,扬手升起一枚信号弹,便带人撤入教坛中。等待许久,却不见人前来接应,外面的人已经越来越近,喊杀声震天。“怎么回事?!”大堂主怒道,“放虫子!放虫子!”
“大堂主不好了!”一个弟子连滚带爬地跑过来,“副堂主死了!”
“什么!”他瞬间站了起来,“没用的东西!”他胸口起伏了几下,定定神,“你们守住这里,我没出来你们死也要顶住!你,跟我去放蛊虫!”两人急匆匆来到虫池边,只见守卫的弟子死了一地,管理虫池的副堂主,他的姬妾,被一把剑当胸穿透,钉在虫池壁上。
血液源源不断地流进池子,而虫子一反往日的躁动,池中一派宁静,虫子们像是睡着了。“捞两只上来!”大堂主急疯了,两手一掰,那虫子就像风干多时的枯叶,瞬间碎成了虫渣。
“啊啊啊!”他眼都红了,“是谁,是谁!”忽然他想到了一个人,“是你,罗尘生,是你!你死不瞑目,吸干了虫池!是你!”弟子望着状若疯癫的大堂主,害怕地不断往后退,却被他狂笑着一掌拍进虫池里:“完了,完了,哈哈哈,全完了!”
当云禅他们制服了教徒们闯进来时,只见到了死在池中面目惊恐的弟子,和大堂主被炸成肉块的残躯。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刚才这里发生了什么事,魔教的首领又为何暴毙。
“他们好像很头疼,你不打算告诉他们真相?”梅子青问。
“他们会知道的,那些人中有黄岐高手。”罗尘生淡然道,“他当年服下那枚药丸的时候,就提前决定了自己的死法。他总觉得时间不够用,总是心急火燎。其实若他事事不那么急躁,以至于一次次引发药性,他或许也能和寻常人一样子孙满堂,长命百岁,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急火攻心,死无全尸。”
“他太害怕了。”梅子青若有所思,“他想要的,没有人能给他。”
“那你呢?”罗尘生看向她,“你想要的是什么呢?江湖中传闻你与北狄暗通,叛国后已经成了他们的座上宾。”
梅子青了然一笑:“我知道,更难听的都有,说我是北狄的皇家死士,北狄王的宠妃,什么都有。”
“以前,我也曾想过一辈子驰骋沙场,建功立业。后来,觉得保卫京城也不错。再后来,”她眼波流转,唇边一抹明亮的笑,任谁也看不出她曾是个铁血将军,“再后来,一夜变天,大梦成空,我才发现自己其实,什么也没抓住。”她忽然伸手握住罗尘生的手腕:“现在抓住了你,不知还能抓住几时?”
罗尘生凝视着她灿若星辰的眼眸:“此生遇着你,真不知是灾是幸。”梅子青歪了歪头。罗尘生深吸一口气:“我自小就只知道练功,不知青楼为何物。后来知道了,也不曾起过什么念头。而今忽然起了,不知梅君可愿教我?”
梅子青喜出望外:“自然!”罗尘生故意道:“但若梅夫子教得不好,罗某可要另谋高就的。”梅子青瞬间给他一肘子:“现在说什么都迟了,老实当我的好官人罢!”罗尘生揽住她的肩,两人同时从钟楼顶端一跃而下,光影变化,通天教的一切尽收眼底。
他们看到惠孓大师正领着门下弟子为通天教无辜受难的百姓超度,看到其余人正在一点点收缴战利品,看到关鸩气呼呼地和那个叫云禅的少侠拌嘴,给他上药。
耳边风声呼呼作响,可梅子青偏偏听到了罗尘生说:“遵命,娘子。”
作者有话要说: 早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