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见君上。”任扬笔直的跪在殿中,不像初次面圣时那般瑟缩,整个人腰背直挺,目光直视着正前方,看起来大气而端庄。
“平身。”程昭的声音中听不出半点人的情绪,指着右边的空桌案,“那边是你的地方。”
任扬在程昭指定的桌前坐定,因为没有下一步的命令,他就只能空坐在那里,听程昭和金总管津津有味的讨论着朝堂上的事情。
“节前各部呈上来的折子你可看了?”程昭好兴致。
“回君上,臣都过目了,按例的增减幅度和以前一样,只是今年水患颇多,赈灾上的支出大幅提升,东南三处粮食也遭了灾,减产幅度过大。”这些内容早在昨天金总管就汇报过一遍,今日程昭又提起来无非就是在没话找话说。
“遭灾减产。”程昭手里的毛笔杆敲在桌子上,笑的难看“吾拨出去的赈灾款,莫说东南三处,就是整个南边都受灾也是绰绰有余的。”
“回君上,此次赈灾的统筹是严相。”不知是不是任扬的错觉,这句话金总管无意中提高了音量。
“严相?”程昭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又加深了一层“他现在的差事可真是做得越来越漂亮了。”
金总管还想再说些什么,被程昭抬手制止了。
“行了,退下吧。”程昭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了折子上“刚开年,吾不想听这些丧气的消息。”
“是,臣告退。”金总管退出前,意味深长的看了任扬一眼,想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
殿门被轻手轻脚的合上,整个大殿里瞬间静默下来,程昭手中的毛笔在折子上朱批的动静成为了唯一的声响,殿中燃着的香烟在光照下徐徐缭绕,任扬坐在那里,连挪动姿势都会发出衣料与木质桌椅摩擦的声音,他静止着,连呼吸都压低了声音,这一坐就是三个时辰。
“君上,您该用膳了。”金总管从门外传来的声音成了任扬救命的稻草。
程昭偏了偏头,活动着脖子“已经这么晚了,传膳进来吧。”他这时才注意到旁边还坐着一个任扬,突然笑了,觉得这个人还真是有趣“你怎么也不出声,我都忘了今日殿中多了个人。”
“怕打扰您。”任扬腼腆的笑了笑,极力掩盖自己慌张地无处安放的双手。
“再传一份膳进来,任扬今天也在殿里用膳。”程昭因为说话声音变大而掩藏不住笑意。
“君上……”枯坐了一上午的任扬非常盼望着能出去,哪怕只是随意走走都好。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说更多就已经在程昭侧目的注视中没了声音。
任扬看到的画面是这样的,程昭偏头认真的看着他,嘴角微微有一点上扬,阳光打在脸上,恍惚间整个人专注而柔软,不是指点江山的君王,就只是一个有情绪的人。那一瞬间任扬看出了那把不是谁都能坐的椅子给他的孤独和决绝。
“好。”任扬的声音里多了些雀跃。
事实上之前的一切都是错觉,气氛依旧是沉默的,没有任何变化,只是任扬自己不再有如坐针毡的感觉了。
也许是这奇怪的氛围产生了奇怪的化学反应。在沉默的一天的结束,程昭交给了任扬第一个任务。
“任扬?”
程昭突然提及他的名字,让正在发呆的任扬一哆嗦,条件反射性的想站起来,速度之快让大腿面猛烈的撞击在桌案的棱角上,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
一整天都埋头在国事里的程昭第二次被任扬的反应逗笑了“没让你上前线,慌成这样!我应该不是那种一言不合就虐待臣子的暴君吧?”
任扬骤然急跳的心脏被程昭的打趣成功安抚了下来“君上您说笑了。”
“去把左侧那摞折子送去大殿,之后今日就没有你的事情了。”程昭给他指了指桌上高的那摞折子,甩着袖子从屏风后绕出了书房,速度快得脚下生风。
一尺多高的折子被他抱在怀里晃晃悠悠的往大殿走去,这是任扬第一次有机会能好好看看这墙里面是一番什么样的景色,结果一个走神就被石子绊了个踉跄,手上的折子差点儿……不,是已经飞出去一本,他下意识伸手去抓,只听一声“撕拉”他成功抓住半本折子,被撕开的另一半散乱的落在地上。
“完了。”这是任扬的第一个念头。他不是感受不到灯会那晚的事情让程皓对他有多少意见,这几日各种被晾在一边想来已经是善意的提醒了,现在随手交代给他一件事情他还弄砸了,那句话怎么说?屋漏偏逢连夜雨。
兴元殿的门再次被叩响,殿内的脚步声突然停顿,过了很久才传来声“进来。”
任扬双手呈着那本撕坏的折子走进了殿中,在程昭面前屈膝跪下“启禀君上,臣一时不慎造成奏折残损,请君上责罚。”
程昭接过他手上的折子翻了翻,笑着说:“你这是对吾的批阅甚为不满嘛。”
“臣不敢。”
“折子都撕了,还说不敢?”程昭掂着手里的折子展示给他看。
“臣知错。”任扬刚才只是跪着,现在整个人都伏在了地上,视线所及范围内只有一双明黄色的靴子,无法揣度程昭的情绪。
“还跪着干嘛,去给吾研墨,重新誊写这折子上的内容。”明黄色的鞋子也从任扬的视线中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