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昭重新坐在桌案前，任扬还定定的跪在那里，一点起身的意思也没有，刚才的话每一个字他都听到了，连在一起却无法理解句意。

“任扬？”程昭反思了一下，自己是不是表现得太像一个喜怒无常的暴君了。

“啊？”他直到此时才突然反应过来，匆忙起身快步前去研墨，心一急踩到了自己的袍子，差点连衣带人扑到程昭的桌案上。

这个穿着官服的少年在面对他时的谨小慎微，怎么都没法儿让人联想到集会那天一袭红衣明眸皓齿，整个人连发梢都洋溢这恣肆的模样。那日他见到的明明是只小狐狸，怎么一转眼就变成笨手笨脚的小白兔了，程昭找不到答案。

“那日为何要在市集上引起吾的注意？”程昭手上誊写着被撕坏折子上的内容，心思却全在立在他书桌旁的任扬身上。

“回君上，为了能入朝为官。”任扬站得笔直，却微微垂头敛了眉眼。

“这可是你第一次中榜？”程昭心里大致有了答案。

“不是。”其中的失落不言而喻。

“你倒是说说看，之前是何故未能中榜？”程昭皱起了眉头。

“技不如人。”

不得罪人，果然骨子里还是小狐狸一只。程昭本以为能听到只手遮天的手指头是谁，结果告密者引咎辞职了，这件事也便不了了之了。

“拿到大殿去吧。”程昭将墨迹刚干的折子合拢递给桌边一动不动的“木桩子”：“这次要是再弄坏了，吾可就真觉得你是不满吾的朱批了。”

“臣不敢。”任扬规规矩矩的离开兴元殿，却忘了关门。那个出了殿门突然潇洒生风的背影让坐在殿中的人嘴角含起了笑。

“君上，您还真是很喜欢这个任扬。”金总管从屏风后走进来奉茶，正好看到这一幕。

“颇有江湖上少侠的模样不是？”

金总管将温度刚好的茶杯放入程昭手中“君上，您这是在他身上看到了自由的缩影。”

“少年意气。”程昭手中的杯盖抹开了浮在水面的茶沫，香气没有了阻碍飘散在鼻尖“父王若是还在，想来我也能如他一般再肆意几年。”

“君上您生来肩上就担着这天下，锦衣玉食也必须殚精竭虑。”安慰这种行为在程昭身上没有意义，金总管只是阐述事实。

被损坏的折子重新放回了原本的那一摞折子中，天边才微微泛红，还没到晚霞铺满天空的时候，任扬记得金总管交代过他，每日完成了任务直接回自己的住处去，这宫墙内不是能够随便乱逛的地方。

御前行走属于皇家内臣，是非常靠近君权的存在，因而不能拥有外臣的品阶和权利，日常也必须住在宫内不能随意出宫走动，表面看起来只是君王的幕僚，实际却是各方权利争夺中最渴望笼络的角色。

朝堂之上任扬只能认得三个人：程昭、金总管、严相。前两者众人皆识，这第三个人是历年殿试的主考官，也是最后中榜人员名单的定夺者。若不是这次刚好赶上年节，折子都被直接递进了宫中，程昭又正好翻看了折子，最后能面圣的前三甲必然和任扬没有什么关系。任扬想要见到程昭，中第就不能是唯一的选择，所以花灯会上的照面，不过是他兵行险着的一步棋。

程昭对他最大的顾虑对他自己来说却是最无畏的一点，他本不是局中人，自然不会去应各方笼络。

回到自己院落的任扬不自觉的放松了紧绷的肩背，眉间微拧的痕迹也悄然抹平了，像负重的人卸下了肩头的重担，连带着灵魂都轻快了。这间院落的匾额上题着墨竹院三个字，这个名字是任扬请示了金总管后自己改的，它原本的匾额写的是祥庆院，整个院子连牌匾上的字都透着喧闹，任扬不喜欢人多嘈杂的氛围，整个院落中除了他没有多余的人，只能听到风路过的声音，他这么要求，金总管也并没有反对，院落中只剩任扬的呼吸声还鲜活可闻。

院中一共有三处建筑，主殿和东西两个厢房，两侧原本是留给照料墨竹院和任扬起居的人住的地方，现在空了出来被任扬改成了书房。桌案茶几都是内务府给的配置，最普通的红木材质，然而书架上层层叠叠塞满了的手抄书，无论封皮还是内里的纸张都是特质的罗纹宣纸，这种纹理的纸张在燕国是找不到的，何况他笔架上的三支毛笔，外观乍看很是普通，事实上笔杆是红香妃竹的，笔尖是紫毫材质就是取兔子背脊和尾巴的毫毛制成的，较一般的兔毫更为柔软。这些都摆在书房里，正厅中放的笔墨纸砚都是内务府送过来的普通品质的东西。

任扬回到院落中没有待在主厅或书房，而是挑了一本有关燕国的游记，纵身跃上了院中的百年古树，挑了个舒服的枝干安心的挂在上面。

这边兴元殿中的程昭一边吃金总管拿来的糕点，一边听金总管汇报任扬的情况。

“君上，任扬离开大殿后便回了墨竹院，他不要人伺候所以院内的具体情况恕臣不知。”金总管没有像平日一般站在程昭身后，而是有椅子坐在了程昭左侧。

“墨竹院，没人伺候，这就是他的要求？”程昭从糕点盒中挑了块自己不爱吃的随手递给金总管，对方倒是一点也不意外的接了过去。

“对，他只提了这两点要求。”金总管接过去的是豌豆糕，是产自他家乡的糕点。

“你之后的调查结果如何？”

“和第一次结果一样，底子很干净，只有这些信息。”程昭问的是他第二次让金总管去查任扬的结果。

“无妨，来日方长。”

任扬此时并不知道，自己的家底被人里里外外查的无比详尽。

作者有话要说：　　努力保持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