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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山河(2/2)

但一切又皆已不同。

触目所及,皆是刺眼的红色,入鼻所得,全为腥膻的气息。嘶吼声,烧杀声,呼号声,一一在耳边刮过,又随着烈烈的风声归于沉寂。

大概已经感受不到疼痛了,楚云死死握着手中的剑,感觉有血溅在脸上,反手一剑刺入从背后偷袭他的小兵胸口,小兵也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穿着西野人的铠甲,年轻的面容上尚来不及有什么表情,便已经死去了。倘若就这样无知无觉地死去,是不是也是一件好事呢?楚云有些恍惚地想。

但现实没有给他继续恍惚的机会,剑尖上的血色越来越重,周身的呼喊号叫声却越来越小,机械性的厮杀行为逐渐耗尽了他的气力。楚云支着剑,用尽力气再次爬上了殇门关高高的城墙,西野人黑压压的军队和遍地的尸体便轻而易举地撞进了他的眼眶,刺得眼球生疼。耳边风声激烈,似乎能听到远处苍凉的歌声——

“长笑湖海空……”

“恸哭山河动……”

“楚云,我伏伽殇允敬你为大印朝的勇士,愿意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你是英雄,难道想随着这些喽啰殒命在此吗?”

“何人诉归故……”

“天下俱缟素……”

风从楚云脸上刮过去,吹动着他本就凌乱不堪的头发,黏连在脸颊尚还新鲜的血液上。他努力用剑撑起自己的身体,冲着城门下黑压压的军队,长笑了一声,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轻蔑的唾弃:“我……永不……永不投降。”

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叹息,随后是一句轻描淡写的“放箭”,楚云不甚清楚的视野当中只能看到有成千上万黑色的箭镞,在昏暗的夜色中冲他飞了过来,狠狠地划破周身的寂静。

“倘若,倘若他尚在人世,又怎会容你们在我大印国土上放肆!”

楚云紧闭着眼睛,毫无留恋地向着殇门关内的方向仰身倒了下去,城墙很高,城墙外是无数守城将士的尸体,城墙内是用生命护着的最后一片土地。

死也要死在大印朝的土地上。

他看见无数的长箭划破昏暗的夜空,分割着不算明亮的月色;他听见西野人低沉的声音,一声一声撞击着殇门关坚实的城墙。过去的一切像是走马灯一般在眼前不断回放,怎么能忘记……怎么能忘记呢?

怎么能忘记,初相见时飞雪洗净的明朗日光,死相离时黄昏为天空留下的最后一抹绯色,孤寂的时空里,只留下一个人带着血色的记忆搏杀,最后死在这里,不能不忘记。

埋骨山河,多好的结局。

风声戛然而止,疼痛在一瞬间袭击了四肢百骸,身经百战、连死都不曾怕过的将军,在最后一刹那,看着高悬的月亮——高悬的遥不可及的盛世梦想,用一滴咸涩的液体,为一生收梢。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钟,他却突然看到了一个人的眼睛。

陌生的眼睛,却带着让他熟悉的感情,温润如春花秋月的日子中玉壶中盛的甜酒,只呷一口,本不醉人也能让人头脑发空。

“太子哥哥……”

更统四年初春,西野尚未解冻,大印上将军楚云战死于殇门关,手下五百炽阳军没能等到王朝的支援,死守在西界,全军覆没,尸骨遍野,鲜血染红了殇门关前的土地。消息沿着离此不远的极望江一路传到被称为“四方之心”的王都中阳,举国哀悼。

姗姗来迟的王军失去了将领,一路败退。大印边界风雨飘摇,朝内也不甚安生,戚、卫二世家自更统元年政变之后挟天子以令诸侯,使得更统皇帝形同虚设。朝中无将可用,世家求己利益,只得一昧绥靖,签下了丧权辱国的《觞之条约》,割觞城给西野,在大印接近菱形的四方国土上留下了一个明显的缺口。

条约一颁,天下哗然。迫于天下流言,摄政的戚、卫二世家只得于境内广贴皇榜,寻求为将之人或退敌之计。虽世家辐射范围之外的南北武林多有仁义人士组织义军,联合王军抗击西野侵略,但人数少,规模小,组织杂乱,并无与西野一敌之力,故而无一人敢揭皇榜。

忧虑之际人们开始把目光投向天下武林中最大的两个组织——南漉月,北嘲风。漉月宫霸居整个南武林,神秘莫测,素不与人相争。而嘲风寺在新任寺主的带领下,于更统三年彻底驯服江湖四大派,成功坐上了武林中的第一把交椅,况且嘲风寺扎根于王朝西界附近,故而寄托了人们的更多希望。

便多有江湖散客与四大派人士上书嘲风,请嘲风寺运筹帷幄,遣人助王军收复觞城。嘲风寺对于所有前来相请之人,都做了同样的回复——冬去春来,君且待之。

春天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来迟,柔顺的春风在殇门关以东留下了清楚的痕迹,风过,千山绿,万物生,只是虚浮的山河是否还有多余的气力承载春日的恩情,还尚不可知,只有江湖不似朝堂,永远热闹如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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