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玉,你来了?”
周兰木的声音从身后突兀地出现,楚云红着眼睛,疯了一般回过身去,一把掐住了身后周兰木的脖子,把他按在了身后的书桌上。
周兰木手中本端着茶水,对他没有防备,惊慌之下茶杯茶壶摔了一地,碎片和水滴四处飞溅,恰如他此刻四散的墨黑长发。但惊慌只是一瞬间,他毫无愠怒之意,甚至片刻就冷静了下来,温和又顺服地任由楚云拨开他散在左耳边的长发,检查他的耳后,干净空荡,什么都没有。
“不可能……你……”
楚云又去看右耳后,依旧什么都没有,正精神恍惚地兀自失神。周兰木却把手覆在他掐紧他脖子的手上,略微用了用力,楚云如梦初醒,立刻放开了他,退后几步,面上的表情有些慌乱和无助:“兰公子,失礼,实在失礼,抱歉。”
周兰木摸着自己的脖子,咳嗽了两声,冲他摆了摆手,面上隐有担忧之色:“怀玉这是……”
“请公子告知,这幅字是从哪里来的,故人笔迹,实在难以自抑,万请公子见谅。”楚云眼中红色未褪,声音也哽咽,但他极力容忍着,尽量让自己礼貌地问道。
周兰木瞥了一眼墙上的字,担忧在眉间凝成一抹淡淡的素愁:“故友所赠,引起怀玉伤心事了?”
“你……你见过他?何时,在何地?”楚云向他大步走进了,几乎想要跪下,“他对我恩重如山,若是公子知晓……”
“将军快请起,”周兰木急急地扶住他,突然改变了称呼,更是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我与太子歇相识于定风之乱之前,此字也是那时所赠,故人一别音讯渺茫,定风之乱后我也曾亲自至中阳为太子歇吊唁。斯人已逝,请将军万勿再伤心了。”
楚云眼中希冀的光芒消失了,他像是突然被抽离了魂魄一般,良久才开口,声音嘶哑难闻:“多……多谢告知,实在是失礼。”
“我请将军来,本想为将军答疑,并请将军尝尝我新泡的茶水,如今茶水是喝不成了,将军有什么问题,便直接开口吧,”周兰木转移了话题,伸手把刚刚打散了的发拨到耳后去,“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公子倒是诚实,从不疑虑我为何安心在此,不知是真心宽还是太过聪明,”楚云努力平复下自己的情绪,但是心跳得发慌,总不能像平日一般冷静下来,“公子倒不怕我是来嘲风寺一探究竟的么?”
“大印朝风雨飘摇,将军虽表面听令于戚、卫二世家,但心系天下百姓,嘲风寺素来广结善缘,将军当然不会与我为敌,”周兰木笑容恬淡,“将军也是,便安心在此养伤,不问我为何救你,坦然受之,不知是真心宽还是太过聪明?”
“嘲风寺救我,怎会不要代价?”楚云直直地盯着周兰木,“兰公子享誉天下,自然知道有舍有得的道理,我为我自身性命付出代价,也是理所应当之事。”
“上将军果然是聪明人,倒不必我多费口舌了。”周兰木的目光流过楚云左手上包裹的伤口,“我只想要将军助我做一件事。”
“公子开口,只要并非对江山社稷有害之事,我办得到,便万死不辞。”楚云道。
“我相信将军不会拒绝我的,”周兰木毫不躲避他的目光,迎着他的目光又微微笑了起来,“近日朝廷中风声鹤唳,戚、卫二世家已然签下割觞城的《觞之条约》,天下不满,迫使他们发皇榜求援。”
楚云似乎有些明白了他的意思,便顺着他的话语说道:“兰公子是想让我……”
“邱储江老将军死后,我相信大印上下再无比将军更懂退西野敌人之道的人,”周兰木一字一句,清楚地说道,“嘲风寺有谋士、有财力、有高手,我欲揭皇榜,在西野结万人平乱,万望将军助我。”
楚云又看了眼前温柔又无害的白衣公子一遍,良久才缓缓道:“你要我怎么助你?”
周兰木似乎松了口气,他抬手拂了拂飘拂的衣袖:“将军伤尚还未愈,我并不愿让将军再次挂帅上战场。只望将军与我遣出谋士一同商议,将军在西野待得久了,想必对殇门关与西野的地形图熟悉得很——这恰好也是我们所需要的。况且觞城失守并非将军之过,是有心人扣了王军,才让将军弹尽粮绝,我只希望将军能多与我们这些武林粗人授些退敌之道,若能让西野人败退觞城,我便替天下百姓谢谢将军了。”
“你救我性命,又愿结兵助王军平乱,是我该谢你才是,”楚云摸着自己的嘴唇,思索着道,“若此战胜,不仅国土安定,嘲风寺更可借机树威,虽代价大了些,可只要胜,便是一石二鸟,兰公子妙计,楚云敬服。”
周兰木却只是笑,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将军慧眼如炬,我这点小心思,自然瞒不住您。”
“嘲风寺虽富有天下武林,但万人之众想必也是一笔巨大的代价,”楚云挑了挑左眉,刻意问道,“若为立威名,值得吗?”
周兰木的表情却一丝变化也没有:“若不立威名,来日西野人的铁蹄踏碎整个大印的时候,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楚云收起了之前的神色,拱手向他行了一礼,郑重道:“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望公子见谅。公子有这样的气节,我替大印人民谢过。”
周兰木抬手便阻止了他行礼,笑吟吟地把称呼又换了回来:“不敢当怀玉此礼,我少时在中阳便早闻怀玉之名,一直苦于不得见。既然怀玉谢我,那我便拉下脸面再请怀玉一事。”
“公子请讲。”楚云一怔,但仍旧恭敬道。
“怀玉与……废太子歇关系甚笃,即使定风之乱中……戚、卫二世家想必也不会真正放心你,不敢让你参与议政不说,即使到了边疆,他们也想尽办法克扣军饷军火,唯恐怀玉叛乱。”周兰木看着他,“在这些人手下,怀玉心中恐怕也不舒服吧。嘲风寺虽然不吃官粮,但心却与怀玉是一样的,我相信怀玉明白我的意思。”
“公子想要我留在嘲风寺?”楚云不假思索道,“公子知道更统皇帝形同虚设,孤立无援,倘若我不回去,恐怕……”
“怀玉不必如此急着回绝,”周兰木意味深长地道,“退西野只是第一步,天下人皆受戚、卫□□所苦,安知其能支撑几年?朝中风诡云谲,他们随便找个借口便可以让你再死一次,与其如此,不如暂且保全自身,难道还愁看不到戚、卫倒台的一日?”
楚云听出了周兰木的言外之意,突然站了起来:“是我小看公子了……公子野心不小,但公子如何撼动世代簪缨的大世家?话未免说得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