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的剑术与身形变幻均已让众人叹为观止,剑本是杀人利器,而在两人的比试当中,完全不见半点杀气,每一招每一式干净利落,点到即止,甚至剑气也被控制得极好,连周兰木一丝不苟的发髻都未被震乱半分。
楚云隐约觉得这用剑手法有些熟悉,但人陌生,剑陌生,招式更陌生,这点熟悉不久便湮灭了。他看准了一个时机,出剑去挑他的剑,但双剑刚刚碰撞的时候,一声清脆的碰撞让他心中一瞬间翻涌过了无数种想法。
周兰木恰好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楚云明知对方虽然剑术精炼,但只是看起来好看,实际并非自己对手。只是兰公子声名天下皆知,几乎如同神人一般,在嘲风寺上下他的威严凭何而立?他虽不知周兰木的手腕,但若此战挑落了他的剑,似乎并非什么好事。
碰撞过后,二人在同一瞬间罢了手,收剑落地,花瓣失了依托,纷纷扬扬地落下来。楚云扭头向众人,带着一丝谦逊的微笑:“并非比试,只是展示罢了,见笑。”
外人看来二人是不相上下,但只有楚云自己能感觉到周兰木极度紊乱的内息,他从前必然受过重创,虽能维持个光鲜亮丽的表面,但内里可以用千疮百孔来形容。此刻愿意从容与他应战,不怕在嘲风寺众人面前露怯,是当真不怕,还是笃定了他会留情?
他转过头来,看向花瓣纷飞中对面的周兰木,正欲说些什么,周兰木却将手指放在唇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声音低得只有楚云能够听清。
“——离杯惜共传。”
旋即哈哈大笑着走向众人:“怀玉不常用剑,境界尚且如此。论招式,我二人可作平手,真动起手来,恐怕也就是个两败俱伤吧。”
楚云沉默片刻,才说道:“本自负自己剑法,却不想公子到此境地,怀玉敬服。”
“好啦,”周兰木心情很好地走到众人之中坐下,为自己倒了一杯桃花酿,看似漫不经心地说道,“比试过了便罢了,怀玉不欲朝廷知道他还活着,愿意为我做护卫,如今诸位见识过他的实力,也可放心些。”
恰好在周兰木身边的双生堂主阳春凑近了他,低声说了一句:“天下无人敢质疑上将军的武功,只是公子当真放心他为您贴身护卫?上将军三年前叛太子之事举世皆知,虽然其中内情不为人知,但阳春担心……”
周兰木示意他不必再说,看向他的目光深不可测,声音也很低:“虽则叛太子,但他还是希望退西野、保大印的,只要有这个心思,我有什么不敢用?”
楚云不知道二人在说什么,他走近的时候,周兰木已经举起手中的酒,一饮而尽:“不必多言啦,今日一宴,还不知明年今日何人会缺席,尽兴,尽兴。”
众人皆知周兰木素日言出必行,也出于对他的绝对信任,便也不再多问。宴席从上午一直到月上中天,楚云喝了几杯,分毫未醉,周兰木倒是有些微醺,月光如水,楚云看见他眼睛中泛了一点点湿润的光泽。
“风细西楼叹雨凉——”
“歌常长门且彷徨……”
“渭雨潇潇今安在……”
周兰木又饮一杯,恰好看到凝神望他的楚云,笑容便更重了些。
“渭雨潇潇今安在?”
“阳关不见……”
酒气弥漫,楚云按了按眉心,却听见周兰木近在咫尺的声音。
“怀玉……你既愿留,选择信我,我便定会让你看到,世家倒台,能者摄政,大印朝四方安定,国泰民安,成为真正的盛世。”
楚云侧头去看他,满眼的惊疑,等到唇边,却被强自按捺下去,最后只问:“兰公子……今日比试之前,我忘了问你佩剑的名字。”
周兰木轻笑一声,闭上眼睛,仰头向天:“此剑名为……情苦。”
“情苦?”
“是多情之苦,亦是无情之苦。” 周兰木睁开眼睛,却不看他,眼睛中仿佛藏了一汪深不见底的泉,片刻后,他却突然拾起比试前放在身侧的玉笛,“此情此景,当吹奏一曲。”
笛声悠扬,缓缓流过整条海棠花路。楚云的目光扫过正至兴处的众人,低声笑道:“是《芳春》啊……”
两人相对无言,良久,只有笛声淌过虽为喧嚣实则寂静的长路,散在夜空中,过一会儿便寻不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
故人江海别,几度隔山川。乍见翻疑梦,相悲各问年。
孤灯寒照雨,深竹暗浮烟。更有明朝恨,离杯惜共传。
——司空曙《云阳馆与韩绅宿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