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川是极望江南北支流交汇之地,在两三年前,更因有“佛光”现世而备受江湖人士推崇,一向是南北江湖往来落脚之地。众人纷纷敛了方才调笑的神情,只听得周兰木继续道:“在前日,一个小帮派的帮主在途径逝川之时,在春来客栈被人杀害。满门随行弟子一十二人,无一幸免。”
“此帮派受令于南华,自然属我嘲风寺管辖,在我昨日派人前去调查之时,却发现了更重要的事情,”春更思向周兰木略一点头,然后接口道,“亡者一十三人,皆是一剑毙命。南华擅咒,其下帮派多少也了解一二,若是普通江湖人,没有这样一击必杀之力。”
“更思认为,只有武功远高于他们的人,才使得他们只能像普通人一般死于剑伤之下,”周兰木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四大派素无斗争,而逝川近南,我以为……”
“四大派自归顺以来没有内斗的动机,此事当是荒阳城外漉月宫所为,”春更思低首,她本是容颜卓绝的女子,此刻面无表情也美得让人惊心动魄,“漉月宫少插手江湖事宜,神秘无比,我们对其也是一无所知,但是嘲风寺在北方坐大,安知其有没有一争之心。”
“不错,所以我想下江之南,亲自往漉月宫去拜访。此事隐秘,只有怀玉与我同去便好了。”周兰木侧头看着楚云笑,“此行我将低调行事,不过更思,传令六十二旗,随时准备为我提供帮助。在我不在寺内这段时间,阳春,你来代行寺主责。”
“是,公子保重。”出乎楚云意料之外,众人竟然没有反对,在周兰木又布置了一番后便领职拱手纷纷散去。楚云看着周兰木泛白的脸色,忍不住开口:“凛冬将至,公子一个如此怕冷的人不好好养身子,孤身四处行走,他们倒是不阻拦?”
“我嘲风寺天下六十二旗,你以为是摆设吗?”周兰木温温柔柔地笑道,“我入寺之前,寒冬腊月行事诸多,也不曾露过怯,他们追随我,自然相信我的决定。”
楚云闻言只得无奈道:“那公子何时动身?”
议事堂内火炉烧得正烈,周兰木把双手靠近取暖,顺口回道:“明日吧,漉月宫蛰伏多年,如今终于忍不住了。”
布置妥当后,二人在第二日傍晚时分离开嘲风寺,乘马车至极望江边,再弃车改船,沿极望江下行至逝川后再改道荒阳。千丰城本离极望江最近的码头不算太远,到江边恰好月出,极望江上游比较荒凉,江上黑蒙蒙一片,带着些雾气,虽尚未结冰,但还是让人觉得寒气侵体。
周兰木竟择了一只乌篷小船,小到船舱内只能容下两个人一个火盆。撑船的是个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的孩子,被周兰木称呼为小九,想也是嘲风寺的人,小九对着周兰木毕恭毕敬道:“公子,委屈您二人在船上一夜,大概明日一早,我们便可到达逝川了。”
楚云随着周兰木在船内坐下,忍不住开口道:“船小底薄,江水寒凉,以公子畏冷的体质,实在不宜乘坐。嘲风寺富有天下武林——”
“逝川上游,本就少有游船,”周兰木靠着火盆,笑意盈盈地打断他,“此路落差大水流急,非小船不得过,我此行本不欲让漉月宫知晓,如此隐蔽些也好。再说江湖中人,风餐露宿,本是常事,怀玉出身皇宫,想来自是不习惯。”
“是我思虑不周了。”楚云没有多说话,抱着剑,沉默下来。
周兰木抱着随身携带的毛皮手暖,随口问道:“不过怀玉多年在边疆,风餐露宿想也是常事,条件或许比这更艰苦。今夜恰好得闲,多与我讲讲在边界的趣事可好?”
“边界苦寒,哪里有什么趣事呢,公子说笑了。”楚云低声回道,“马上入夜了,公子睡吧,我为公子守卫。”
“一路船可颠簸得厉害,哪里能入睡呢?”周兰木似乎永远都是心情很好的样子,他漫不经心地打了个哈欠,“怀玉不愿多说我也没办法,那不如听一夜水声吧,倒也是情趣。”
话音未落,小九便喊了一声:“公子,要过激流,小心唷——”
周兰木一把抓过楚云抱在怀中的剑,抵住脚下的火盆。船突然原地打了两个转,楚云不防,倾身便因颠簸扑到了周兰木身上,船舱内空间本就狭小,如此一来,呼吸声和心跳声皆是触手可及,楚云甚至闻到了周兰木衣衫上常年熏香的味道。
尚未来得及思考,周兰木便搭了一只手在他肩膀上,轻笑一声,声音压得低低的,听起来有些暧昧:“怀玉虽苦守西界,但少坐船吧,难怪会成这个样子。”
手掌温热,似乎带着让人安心的味道,楚云刚想回答,船又是一倾,将他刚到嘴边的话堵了回去。
“小心。”周兰木稳稳地抓着他的胳膊,话语中一分不乱,温热的气息喷吐在楚云的耳边,让他耳边一阵颤栗。
船稍平稳些后,楚云有些尴尬地从他身上移开,在他一侧重新坐下。两人本相对而坐,此刻却挤在了一起,楚云似乎能够听到自己胸腔中有些不平静的心跳声。他扭过头去看周兰木,火盆中的火零零星星,照不亮周身的黑暗,只能看见他一双明澈的眼睛。
猝不及防,又是一阵摇晃。周兰木本自撑着脚下的火盆,此刻一个不当心,竟然向船头那边倾了过去。楚云情急之下只得一手揽住他,一手抓住他刚刚掉落的剑重新抵住脚下的火盆,因为担心他在这样的颠簸中撞到两侧的船篷上,楚云只得紧紧揽着他,以求保持一些平衡。
他真是清瘦,日常穿着宽大的白袍看不出来,此刻揽着,才觉得此人几乎可用盈盈一握来形容。楚云低眸暗骂了自己一句胡思乱想,却突然听得黑暗中一向波澜不惊的周兰木呼吸竟然乱了几分,随即又感觉到他回过身来,张开手紧紧抱住了自己,楚云有些惊异:“公子……”
“如此好了,便不怕颠簸了。”周兰木似乎已经平静了下来,及其镇定地说了这一句,随后楚云感觉他把脸贴在了自己的胸口上,声音突然放得很低,“怀玉,你可知我早在中阳的时候就想见你了?”
努力忽略这个暧昧的姿势,楚云轻咳了一声:“嗯?”
“我第一次见你是哪一年呀,记不清了……”这样的姿势果然极好,即使船再颠簸,两人彼此相拥也能保持相对的平衡,周兰木趴在他胸口,似乎在回忆,“你……跟着太子殿下来教武场,戚、卫两家的纨绔子弟们都怕极了你,一个个低着头连话都不敢说,从前哪见过他们这种样子……我看着你跟邱老将军和萧侍卫过招,真心钦佩。”
楚云皱了皱眉,却对他所说的内容一点回忆都没有:“是吗?我年少学武太晚,总不免在这方面多用功些,看起来厉害,实际也是三脚猫的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