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颐风的脸“腾”一声红了,他有些窘迫地移开了视线,低声说道:“这叫什么话,什么肉死魂消,真当自己是神仙了!”
眼见当年那个不苟言笑的人被白沧浪三言两语调戏成这样,楚云觉得有些好笑,笑容还未来得及溢出嘴角,转头便看到了周兰木笑得及其勾人的一张脸。
他在寺里的时候喝酒从不喝多,因而很少喝醉过,可如今眼见他泛了些盈盈水光的眼,便知他是醉了。周兰木笑着抬眼去看楚云,却正好与他的视线撞上,楚云心中一跳,十分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
白沧浪收起了促狭的笑意,重灌了一杯酒,对着正看着他的周兰木道:“酒至酣处不敢眠,眼见飘絮自生安。今日请君答一语,执玉衮冕为何来?”
周兰木抿着嘴角,笑意疏落,漫不经心地接口道:“空负我剑二十年,遁遍山河无处言。疮痍满目自答复,少年何必行路难!”
白沧浪眼睛一亮,拍桌大笑道:“好!好一句‘疮痍满目自答复’,白某人除子湛外,若有知己,非兰公子莫属。”
周兰木一笑,仿佛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眼中有淡淡落寞之色,他又喝了一杯,仿佛是自言自语地喃喃道:“末路过五都,卷帷醉中疏。若安温香梦,商女为谁哭?”
楚云一动不动地盯着他,觉得自己像是完全了解、又完全不了解这个人。了解是因为他似乎从另一个人身上看见过与他相似的东西,不了解是因为他清楚地知道他不是他,但这种迷人又危险的气质,让他着迷一般,再不能移开视线。
一顿饭吃得尽兴,酒足饭饱后,萧颐风将喝得酩酊大醉的白沧浪带至客栈二层休息,只道出发时再与二人一道。周兰木与楚云深深拜谢后,动身返回嘲风寺逝川总旗。
门外莫宿早已备好了马车,楚云打了帘子进入车厢内,只是不想周兰木刚一进来,脚下一个踉跄,竟然直接栽进了他的怀里。
莫宿想是听得异响,在外问道:“公子,发生什么事了。”
周兰木死死拽着楚云的袖子,勉力说道:“无妨,你且驾车就是。”
楚云伸手去扶他,借着一个半拉半抱的姿势把周兰木安置在座位上,方才问道:“公子,怎么了?”
“无事,我……”周兰木想是痛得紧,瑟缩在他怀里,一时竟说不出话来,楚云看见他紧紧拽着自己的衣袖,似乎是痛苦到了极点,“酒喝的太多,老毛病犯了,你从我……衣袍里寻一个白瓷药瓶……”
周兰木冒了一头的汗,整个人也抖得厉害,楚云一时顾不得许多,从他胸前摸索半天,才寻出那药瓶,问道:“公子,是这个吗?”
他几乎已经说不出话,颤着手去拿那药瓶,却差点再次跌下去。楚云一把抱住他,左手已倒了药出来:“公子莫急,我来喂你就好。”
周兰木似乎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牙关咬得死紧,嘴唇惨白一片,豆大的冷汗涔涔而下,双目通红,红得有些骇人。
楚云有些慌,他捏着周兰木的下巴,强行把药塞了进去。周兰木却扭头挣脱,两人的距离太近了,楚云甚至感觉周兰木冰凉又柔软的唇从自己的唇上擦了过去,心跳顿时漏了一拍。
想来药效发作的不会那么快,周兰木转过头来紧紧地盯着他,嘴唇有些颤抖,双眼红得厉害,眼神中竟带了些刻骨的恨意,楚云一惊,刚想说些什么,周兰木却一把掐住了他的下巴。阴冷的目光从他脸上逡巡着,似乎想要将他千刀万剐。
虽然不想伤他,可这种目光实在太过骇人,楚云虽不反抗,但也悄悄地把手按在了自己的剑上。周兰木盯着他看了一会,眼神中却突然闪过万般的纠结之色,楚云还没反应过来,周兰木便放开了他,似乎在努力克制着自己不要继续看他,随即便狠狠地把头往车壁上撞了过去。
楚云大惊,顾不得许多,再次抱了他擒在怀里:“公子,公子!”
周兰木把头埋在他的胸口上,伸出手紧紧抱住他,终于安静了下来。楚云不敢乱动,只得这么抱着他,片刻无声,他感觉到周兰木好像是哭了,眼泪晕开在他的衣上,带来一些凉凉的触感。
这个人,究竟经历过什么事情?楚云回想到他刚刚的眼神,仍然觉得毛骨悚然,但回想起嘴唇上方才留下的触感,又觉得心乱如麻。虽然觉得如今的姿势也十分暧昧,但与刚才相比还是好了许多,楚云心里安慰着自己,强迫自己镇定了下来。
周兰木在他怀里昏睡了过去,楚云低头看他,他难有这样的时候。若非亲眼见到,楚云也不敢相信那个平日里云淡风轻、巧笑嫣然又睥睨众生的公子,竟然也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露出这样的一面。
楚云这样想着,不禁又抱得紧了些。马车晃晃荡荡地行着,不知过了多久,周兰木才拽着他胸口的衣襟慢慢直起身来,露出一点孩子气的茫然:“怀玉,我刚刚……我刚刚做了什么?”
“没事,只是有些吓人而已。”楚云看着他惨白的脸色,忍不住问道,“不过公子这是什么症候?看起来……严重得紧。”
“早年落下的毛病罢了,”周兰木伸手按着头部,答道,“胃不太好,经常犯偏头痛,我又是个极怕痛的人,看起来或许严重些。但不喝酒的时候,倒也无事。”
“既然如此严重,为何还要喝酒?”楚云皱着眉,很严肃地问道,“公子不拿自己的身子当回事,也要为嘲风寺上下考虑——”
“正是为嘲风寺上下考虑啊,”周兰木笑起来,接了他的话,“我刚刚见到他二人的时候,就打定主意要让他们与我们随行。白沧浪是什么人?是狂士,狂士只为知己抛头颅洒热血,不陪他饮酒,怎能算知己?不过我竟不知怀玉与萧颐风的这层关系,若是知道,也不会拿自己当筏子了。”
楚云气结:“公子有这般打算,为何不告诉我?您若是叮嘱,我也可以——可您如今,分明是不信任我。”
“只是不想让你忧心而已,”周兰木低着头,声音也低低的,像是受了什么委屈,“你在我身侧,我不担心有什么危险,所以冒险了些。抱歉,下次我定不会如此了。”
楚云不料他这样与自己说话:“公子不必怀有歉意,我只是……”
还未说完,马车外一声嘶鸣,二人只听得莫宿在马车外道:“公子,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