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藻与他见了礼,道,“陆大人。着实久未见了。这是饶裕居叶贯叶掌柜,这一位……乃是我的总角之交,林渐。”又向叶林二人道,“这位是陆颐陆大人。现任正二品光禄大夫。”
叶贯久在商场,待人接物的本事已炉火纯青,听得榕藻此言,又思及楚王先前所说,心下已明白了□□分,便见了礼道,“陆大人。久仰大人大名,不想今日在楚王府这块宝地相遇,实属荣幸。我单名一个‘贯’,表字会融。”
叶贯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赞了陆颐,又扬了楚王,暗中道出立场,亦表亲近之意。陆颐晓得意思,便见了礼,微微笑道,“叶掌柜。幸会。”
陆颐与叶顾二人寒暄时,林渐只在一旁看着。他一身黛蓝列明锦袍子,两道剑眉颇为英气,又生得一双极深邃的星目,明明是极易露锋芒的长相,他却半点不显凌厉,且因颇知礼,只令人觉得含蓄内敛。林渐一时想起榕藻前番的话,不由心下暗叹,晓得陆颐既然在此,定也是楚王谋臣,便站起来,见了平礼道,“陆大人。在下林渐,表字于磐。”
陆颐听他名姓,又见他只见平礼,晓得这便是新任的光禄大夫,以后要共事的。便不免多留了心,向林渐望去。只见他一身浅水绿唐草纹锦袍,鬓发乌黑,额间美人髻弧度好似藤花一般,两道弦月弯眉下双眸很是温润,在满园繁花中,别有一种出尘韵致,心下不由漏跳一拍,面上还是从容见了礼道,“林大人,幸会。我表字居贞。”
听得陆颐表字,榕藻叶贯皆如常,只有林渐神色微微一动。一时四人重新入座,陆颐取了面前茶盏,自饮了一口,赞道,“这龙井甚好,只有些温了。”却正是林渐初时放下那一盏。
榕藻未料如此,一时大惊,回神去看林渐,只一眼便觉得他面上雪白,再看第二眼时,那雪白却已转了淡淡绯色。林渐正要解释时,叶贯却已开了口。他来得晚,不晓得前事,只当那盏茶林渐未动过,便道,“是方才给于磐上的。于磐未动,放了一会,想是走了热度。叫仆从来换一盏罢。”要唤仆从时,因林渐之前吩咐过了,左近却一个没有。陆颐便道,“不麻烦了。说了这一回话,想来殿下的急务也快忙完了,一会席间再喝热的罢。”话音一转,问道,“这茶甚好,不知林大人因何未动?”看林渐时,林渐却不答。叶贯再不知前事,也察觉事情不对,便问道,“于磐?怎么了?”
林渐一时心里转了千百个念头。平素最是伶俐的人,此刻却半句话也说不出口。陆颐就坐在他对面,深邃眸中尽是关切神色,林渐对上他那双眼睛,一时只悔当时未让仆从收了茶盏,以致眼下局面尴尬。
榕藻与林渐相识数年,见好友这般形容,咳了一声,斟酌着便要开口。这时林渐闭了闭眼,随即又像下定什么决心一般看着陆颐道,“陆大人,我要向你告个罪……还望你莫恼。”
陆颐道,“这是怎么说?”
林渐缓了缓,道,“那盏茶,我曾动过的。这两日不能多饮,有文相劝,故此抿了一小口。虽不是故意留在那儿,但是到底唐突了……是以,向你告个罪。”
陆颐方听首句时,只觉脑中轰然。但惊讶过后,却并无一点恼意,反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从心底漫上来。再看林渐时,虽极力坦然地望着他,双颊的晕红却掩不住。陆颐见了他这般形容,知他心下羞恼,有意将话头转了,便坦然道,“原也不是什么大事,林大人何罪之有。倒是我莽撞了,应先问清再饮的。听闻林大人好才学,不知闲暇时都读些什么书?”林渐方要答时,叶贯对榕藻使了个眼色,榕藻会意,便对林渐道,“于磐,我与会融有些事要谈,你同我换个位置罢。”一面去推林渐。林渐晓得他二人意思,见陆颐坦然以对,又以话相岔,免得自己难堪,便顺势起身与榕藻换了位置,在陆颐身侧坐了与他相谈。过得半晌,自诗词至政事皆相谈甚欢,只觉相见恨晚,一时已将前事尽数抛了脑后,暗暗想道,早知他这样人物,又是楚王心腹,之前倒都是白白担心。因颇为投缘,亲近之意只增不减。陆颐见林渐谈笑晏晏,知他心结已解,念及方才茶盏一节,只觉倒是颇有趣的缘分,心下亦十分愉悦。
此时仆从来报,道是楚王事已毕了,请四位入席。四人便随仆从向前厅去,榕藻叶贯在前,陆颐林渐在后。榕藻边走,边和叶贯说着什么,依稀还是购置药材云云。林渐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目光却总不自觉向身边人移,自那人锦袍的袖口向上,直移到那俊朗面庞上去。他犹念着分寸,每每只作不经意地望,即将触及那人眼神的时候,又将目光极快地收回来。
楚王府后园花木众多,此时有风过,满院馨香。行经一片梅林,轻风将那盛开的绿萼卷落一朵,正落在林渐肩头。浅水绿锦袍卧一朵白梅,已是再清丽不过,落在陆颐眼里,却只觉他侧颜那一段曲线还要更胜几分。陆颐不觉停了脚步,只默默望着那朵落花。林渐觉出他停了,便也停下来,顺着他的目光望向肩头。陆颐向前一步,离得他近了些,便觉出满园花香里,独有一种幽幽冷香自透出来,一时不知那香是源自这树白梅,抑或源自面前人身上。见林渐一直未有动作,陆颐长指便触上他肩头,却未拂了那花,而是将它小心地取了下来。林渐笑道,“多谢陆大人。”垂下眼帘,却望见那朵花陆颐竟未丢,而是掩饰着收在袖里,心下意外,抬眼看那人时候,那人却转了目光,只作赏那一树白梅。林渐便也将头侧过去,唇角却微微抿起来。
榕藻本与叶贯在前面走出很远,回头望见他二人还在梅树下相对而立,起了调笑之意,便高声唤道,“二位大人这是做什么呢?再不走可要赶不及入席了!”
林渐笑应道,“就来。” 又向陆颐道,“走罢?”陆颐咳了一声,微点一点头,自向前去了。林渐见他虽先行,走得却并不快,显是在等自己一同,只觉忽有一点极细微的喜悦在心内化开,脚下步子不由加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