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渐眉头微皱，显是犹豫之态。片刻方道，“并无不妥。就依白相。”

白羽并未追究，“一言为定。老夫事已毕，这便告辞。你们忙罢，不必送了。”

白羽年事已高，故虽道不必送，林渐和陆颐还是将白羽送至永兴门处。见白羽上了马车，渐渐远去了，二人方回返。

陆颐道，“林大人，适才白相最末所提你有些犹豫，却是什么缘故？”

林渐道，“陆大人，白相的意思你不晓得么？今上之忧，不在西疆，却在萧墙之内。白相此番打算虽是为大渊故，但难保今上只道齐王殿下军功又添一层，是以不肯。”

陆颐道，“若是为这个缘故，你倒不必担心。究竟此番齐王殿下领羽林骑不过为了震慑，免得西或狼子野心，若论平流民乱，还看肃州知州。是以，齐王殿下既无军功再添之嫌，西疆百姓亦无流民相扰之患。这便是白相的高明处了。”

林渐本自慢慢行着，听得陆颐此言，便侧头望了他一眼，片刻又将目光收回去，道，“我却不是为这个缘故。”

陆颐道，“那是为着什么缘故？”

此刻二人正走到知风亭。知风亭畔竹香细细，万竿如束，恰逢风过，萧萧有声。林渐在亭前停下，道，“陆大人，我却是为着你的缘故。”

那日林渐醉后，曾与陆颐表字相唤。此后二人虽再未提及此节，仍以“大人”相称，但彼此心中待对方究竟如何，却都一清二楚。陆颐听得此句，只觉心间剧烈一震。

“为着我……什么缘故？”

林渐微叹一声。“依白相言，明日朝会所提之事有二：一为力主齐王殿下领兵，一为请修《大渊律》。后者可得今上嘉许，至于前者，”掠了陆颐一眼，续道，“虽则道是‘齐王殿下军功不添，百姓可免流民之扰’，但此事今上心中是何想法，你我究竟不知。我是忧心，陆大人方返京不久根基未稳，朝堂之上便议及此节，若触了今上逆鳞，今上心存忌惮，只恐日后……”至此却不再续，只定定望着陆颐。他那双眸子里是太过明显的隐忧，以致若不细望，几乎察觉不到眸底掩得极深的关切。

但陆颐业已察觉。不仅仅是关切；连关切之外，更隐微更幽细的什么，他亦已察觉。尽皆察觉，再开口时便有些涩然。

“林大人，你这样为我考虑，我很……”望着林渐双眸，不知怎的，后半句却开不得口。

林渐听得这句，又见他如此，已晓得十分意思，心下不由晕开一点不能言说的甜。但还未及细品，已觉出那甜中丝丝缕缕杂了些苦。滋味这样交杂，一时便也难言。对望半晌，方转了头低低道，“陆大人……也该谨慎些。”却不知这“该谨慎些”，所言到底是齐王领兵一事，还是眼前情状。陆颐亦不点破，只道，“林大人所言极是。齐王殿下一事，白相思虑周全，且我只道赞成白相，却并非直言此计，料来无妨，你切莫忧虑。几日连朝本就疲累，你若再为此忧心，只怕夜间不得安枕。”

林渐闻言颇觉意外，“陆大人如何晓得我有不寐之症？”

陆颐只得道，“那日在楚王府，你道茶虽好，却不能多饮，是以……”

此言一出，二人想起茶盏一节，登时无话，却皆觉此间心境，又与当日不同。陆颐自悔失言，有意调转话头，林渐却只是追问，“所以你留了心，便去问了有文？”

陆颐忙道，“你莫恼。我只是想着，我们此后既有同寮共事之谊，”

林渐不待他说完，已微微笑道，“晓得了。原来是为着‘同寮共事之谊’。”

这话颇犀利，陆颐无言以对，半晌方道，“这……也不全是。”但话虽如此，自己也知，林渐若是问他“既不全是，那还为着什么”，他断然答不出的。

好在林渐并没有问，只笑道，“走罢，说了这一会，也该回去了。”

二人便向集贤阁去，林渐在前，陆颐在后，慢慢走着。将至阁前，林渐只觉身后脚步声停了，正待回身看时，却听得身后陆颐相问。

“林大人，不知下月旬休，可有安排么？”

林渐转过身来，便迎面对上奕京暮春的日光，淡云中倾泻下来，明亮却柔和。陆颐就站在不远处，紫袍耀着金色，沐着朝阳，遥遥向他笑着。

不知为何，先前那一点交杂的苦，是再也觉不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