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过半，林渐与陆颐到得倚寒山顶。此时天尚未明，林渐举目望去，不由笑道，“今日京郊云雾倒重，你看那边，当真是‘懵懵云外山’。”

陆颐道，“想来是昨夜数场急雨之故。只盼这云雾赶紧散些，不然今日怕是赏不得‘铄铄霞上景’了。”

又过得盏茶时分，浓雾已退了些，密云亦散了。天色逐渐转白，忽而一瞬大亮，一轮朝日已现出来。林渐不由赞道，“怪道人说奕京四景，青阳曙色果非虚言。你瞧夜雨过后，远山尽洗，朝晖似金，朝霞如绮，当真是春水绿，春山碧，好朗润春景！”又笑一回道，“此时虽作入夏解亦可，到底还算暮春。”

陆颐笑道，“如此，只盼林大人少些孤寂愁思，便算得不负这般春意了。”

林渐闻言，心下不由一动，望着陆颐笑道，“若论孤寂，陆大人此刻在旁，却是不孤寂的。既不孤寂，又何来愁思呢？”

他双眸明亮，兼沐晨光，奕奕神采更添一层。陆颐看在眼里，不由道，“若我能使林大人不觉孤寂……”

林渐问道，“怎样？”

陆颐道，“愿今后林大人未觉孤寂之时，我能在旁。”

林渐晓得这话意思，却仍问道，“因何是‘未觉孤寂’，而不是‘已觉孤寂’呢？”

陆颐望定他，道，“因我不愿你孤寂。将觉孤寂时，有我在旁，便不孤寂。若已觉孤寂，我便在旁，亦是晚了。”

陆颐说这番话时极郑重，林渐看着他俊朗面庞，心中一时涌上千言万语，最终却只是微微笑道，“如此……便多谢陆大人了。”

此时赏景的游人大多已下了山，山间一时颇清净。因倚寒山山势故，上山之路虽只两条，下山之路却得数条，二人择了条少有人行的，走了片刻，便见得路边有一处小小亭子，却无楹联，只得一匾额，上书“倚寒亭”。亭内有石桌石凳，陆颐便道，“可歇会么？”

林渐点点头，二人便向亭内行。林渐取帕子拭了石凳，同陆颐坐了。又拭了石桌，各将伞放了。两柄青伞放在一处，二人瞧在眼里，不由相视一笑。

过得半晌，林渐道，“肃州的事总算定了。只是那一位虽说对白相的意思颇为赞成，但究竟也只与了五千羽林骑。”

陆颐道，“只为威吓，并非交战，莫说五千，五百也尽够了。何况还有鸣鸿骑，六万鸣鸿骑尽随齐王殿下赴西疆，若真阵前相见，不知抵得过多少羽林骑。那西或王很是吃过鸣鸿骑的苦头，这下只怕胆也要吓破了。”

林渐笑道，“这倒也是。总算那一位未曾为难你，暂时也可安心了。”

陆颐道，“早说你别忧心，白相此计颇周全的。何况要为难，必定连着白相也一起的，焉有献计之人无恙，附议之人反受责罚之理？”

林渐笑道，“我如何不晓得，只是关心则乱罢了。”

此言一出已觉不妥，果见陆颐亦颇为意外。但不知为何，林渐只不想掩饰。不止不想掩饰，心底更有什么叫嚣着呼之欲出。

他这番心思虽未宣之于口，但陆颐见他神色，已猜个大概，一时心下不知是何滋味。顿了顿只道，“那我便也多谢林大人了。”

一时无话，片刻陆颐道，“昨日朝会白相提及南郡吴、淞二州水患一事，晋王力主重修五堰，朝中众说纷纭，不知林大人怎么看？”

林渐道，“今岁雨重，你只看奕京尚且如此，遑论南郡诸州。五堰本在溧县之上，可节宣、歙、青、阳众水，沿之东入，便抵吴、淞二州。五堰既废，众水无节，每至汛期，皆自荆溪东倾。如此焉能不成水患？”

陆颐颔首道，“五堰确然须复。但五堰之外，却还有一节。南郡水患颇重，除却依例开仓放粮，安抚灾民，眼下最要紧的是轻赋税，减傜役，方能安定民心。但你看那一位怎么肯？旁的不说，单为了西疆一事业已花了不少银子，哪里还有闲钱大修观成苑。虽说朝会时此事无人提及，但你我能料到的事，旁人也并非料不到，只不愿触霉头罢了。但如此下去，国库必定空虚，也非长久之计。我有一法，只不知可行否。”

林渐道，“愿闻其详。”

陆颐道，“说来也不难，便是以工代赈。南郡此次灾情甚重，灾民逾十万。单论重修房舍，农田排水，怎样也要数月。且这样重灾情，只怕存粮未必便足，还须调运。这期间农时既废，不若组织灾民从水路北上入京，命他们修观成苑，供给三餐，每月再予他们少许碎银，待吴、淞二州诸项复原便可返乡。一则免去灾民无家可归之苦，二则免去粮米调运之繁，三则亦不误观成苑之工。你若觉可行，我们便将此法说与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