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渐不由赞道，“好巧妙法子！我竟没想到。”又思索一回，微蹙了眉道，“只是每有灾情，多随疫病。若是灾民有染疫病者，当如何处置？”

陆颐道，“此节我亦想过。南郡诸州皆有医馆，名为怀雨。吴、淞二州之灾民，可命怀雨馆先行筛查，太医署亦遣人南下，一同筛查。抵京之后，再行筛查。如此可保疫病不进京。此外，此次水患虽重，疫病却尚无，料来此法可行。”

林渐颔首，“若如此，的确可行。”

陆颐道，“我想得此法，还有另一桩缘故。晋王力主重修五堰，不惜亲自请缨。为南郡诸州安定故，那一位也不得不准。如此，齐王有西疆一功，晋王有南郡一功，二者皆得民心，殿下未免被动。但齐王晋王先后出京，此时殿下若亦出京，意图未免太明显了些。若不出京，眼下一时却也无功可立。”

林渐颇为赞同，“是以为民心故，殿下必得有所作为。以工代赈既可安置灾民，又不拂那一位的面子，还可节省钱粮，实在周全。”

陆颐道，“此事若成，灾民必定感佩殿下，若能抵得晋王一功，倒也罢了。其实这赈灾使不过是个名头，殿下也不是不能领；到底还是让晋王抢了先。”

林渐微微笑道，“晋王终究年轻心急，此次求功心切，揽下水患一桩，但若真论起来，恐未必便容易。”

陆颐稍加思索，道，“你是指吴平塘路一节？”

林渐颔首，“正是。我虽不曾外任，但南郡水利事，却也有所耳闻。你道五堰若复，便可功成？——其实还有一桩。吴平塘路横截江流总有五六十里，五堰便复，塘路若在，诸水受阻，溢易泄难。若此节不解，恐也艰难，端看他怎的应对。”

这般说得片刻，却有雨丝飘下来，虽是如酥小雨，天色却很是阴沉。林渐见状便道，“陆大人，奕京这时节多有急雨，别看现在只是微雨，过会怕要瓢泼一般。不若我们趁着现下雨势不大，便向山下去罢。”陆颐颔首，二人便拿了伞，出了亭子，向山下去。

果如林渐所言，雨势初时甚微，后却转急，不过片时，已是豆大一般砸下来。二人疾行片刻，转得弯来，主道分了岔路，却见左边路上有一妇人，已淋得透湿，却仍慢行，身前似护着什么。林渐便道，“陆大人，我们去看看。”走得近了，方见那妇人身前却是一个小小男孩，约莫四五岁光景。林渐也未多言，只将伞与那妇人撑了道，“令郎尚小，如何能淋得雨。这样缓行要走到何时，还请拿了这伞，带令郎速速下山去罢。”陆颐亦颔首。妇人接了伞，面露感激之色，又问林渐名姓住处，日后好将伞归还。林渐只笑道，“区区小事，不劳挂心。”同陆颐撑了一把伞，自向右边路去了。

林渐与伞之时只为助人，却万不曾料到此后情境。因伞并不大，他与陆颐靠得极近，但彼此还颇小心地保持着一个极微妙的距离，不教无意相触。但即便如此，陆颐已觉满山草木清味中倏忽透出熟悉的清冷香气，不由心下大震，一时又恍然，心道，那日泠泠梅香，果真便来自他身上。再看林渐形容，因适才走得急，发丝微散，有几缕已被雨水润了，零散贴在鬓边，半边身子亦沾湿了，看去不可谓不狼狈，但不知为何，他神色却极安然，甚至有些愉悦；虽是急雨天中，却偏有一种闲长之韵。陆颐晓得缘由，一时便不由也希望这路可再远些，远到一直走不完便罢。但好景不长，二人同撑一把伞本已勉强，又逢风骤雨急，不免各自沾衣。陆颐见势，手腕微转，将手中青伞向林渐那侧倾斜。林渐即刻察觉了，道，“陆大人怎能如此。”便要他转回。陆颐却道，“须得如此，不然你淋了雨，怕要受寒。”只不转回。林渐见不过两句话工夫他身子已淋湿半边，一时情急，不由隔着衣袖握住他撑伞的手腕。

一握之下，陆颐登时一震，伞柄剧烈一晃，随即又稳下来。此刻因是上举，衣袖微微滑落，便隐约显出分明的腕骨来。林渐只觉触手温热，虽则隔着一层衣料，那触感却仍似不减半分。又见陆颐停了脚步，只定定望着自己，一时只觉掌中热度直要烧到心里去。握着他的手腕将青伞扶正，低低道，“陆大人……握稳些。”缓缓将手松了，方觉虽是山中，又逢急雨，周身微寒，颊上却热。陆颐微微低头，便见林渐面上薄红，思及适才片时旖旎，一时只恨不得将伞再倾几回，回回都得他这样相扶才好。

如此不知走了多久，方觉雨已停了。二人行得不快，走到倚寒山下，已遥遥望见两家的马车。

林渐歉然，“今日是我莽撞了，倒连累陆大人同我一起淋雨。”

陆颐摇了摇头，只道，“妇孺幼弱，焉有不助之理？我不要紧。倒是你，回去记得饮盏姜汤，切莫受了寒才好。”

林渐笑道，“你莫只嘱咐我，自己也须得如此。”

陆颐颔首，二人各自上了马车，回了元熙坊。

林渐方进了卧房，小鼓已端了姜汤来，怨道，“大人走时明明带了伞，如何还能淋成这样？”

林渐此刻已将衣物换过，闻言看了一眼那湿了半边的缎衫，道，“今日雨势甚急，见一对母子无伞，便将伞与了他二人。”

小鼓道，“大人如何尽顾着别人呢？伞只得一柄，与了别人，自己不就没了？”

林渐只道，“无伞也有无伞的好处。”

小鼓不服气道，“大人还说。哪里有好处？瞧这淋的，若受了寒可怎么好？”

林渐不知想起什么，微微笑了。片刻方道，“你不懂。自有旁的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