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秋过后三日,齐王的折子便到了,先问了皇帝安好,又道西疆连月很是安定,但只恐西或仍藏祸心,为万全计,自请依旧领兵戍边,暂不回返。皇帝自然允准,还又与了五千羽林骑。过得几日,晋王亦上了折子,道是农田房舍已尽复,只五堰还未完工,恐要再等些时日才能返朝。
晚间林渐正命小钟小鼓打点行李,忽听得有人叩门。小钟便要去应门,林渐道,“我去罢。你们收拾仔细些。”
开得门来,却是陆颐,手里拿了小小一个布包。林渐忙往内室让,又命小鼓上茶。
陆颐问道,“明日便要走了,可都收拾好了么?”
林渐道,“还差些,但也快了。居贞带了什么来?”
陆颐便将布包展了,里头是一个小小包裹,并几册书。
“我恐你路上无趣,去挽孤斋寻了几册书与你。又向有文拿了些成药,若真有什么,也好有准备。”
林渐笑道,“多谢你。”便将布包递与小钟,命好生装上。
陆颐道,“我便不多留了。你好生收拾,切莫漏了东西。”
林渐便道,“我送送你。”
出得内室,两人对望一眼,彼此都颇觉不舍。
陆颐神色凝重,“你此去淞州,却教我如何放心?”
林渐低低道,“你莫担心……约莫七日,最多十日,也便回来了。”
陆颐叹道,“此去想来不易,不若我央会融与你同去。”
“会融秋节过后已去了南郡,你莫不是忘了?再说会融要查的比你我还多,怎好让他与我同去。”
陆颐一顿,“我竟忘了。”
此时天色将晚,陆颐同林渐便缓缓向外行去。林渐送陆颐出门,陆颐走了几步,又回头道,“于磐,千万小心,可省得么?记着切莫寄信,免得露了形迹。”
他站在夜色里,门里门外明明只有几步,却是相望不能相亲的距离。林渐微微笑了,眼中却隐隐漫上一层水雾。吐了口气,缓缓道,“你放心,我省得。”
第二日一早林渐已带小钟小鼓出了城,向滨州行去。
小钟小鼓在外驾车,林渐想起陆颐送的书,便取了布包将书拿了,翻检一遍,不由愕然,笑了一回,又奇道,“居贞怎会送这样书册与我?”本欲将书收了,想了想,还是抿唇拿起一本。
过得三日便到滨州,林渐先带了纸钱祭品去了城外纪迩山,又回城拜访过榕藻父母,这才返程向淞州去。
快到淞州城时,林渐见城外不远有一处凉棚,一旁扬了一块麻布,上书一“茶”字,便吩咐小钟小鼓在那处将马车停了,下得车来,凉棚下择了处长凳坐了。店家是一对五六十岁的老夫妻,衣着十分鲜亮,见有客来,忙迎道,“客官喝些什么茶?”
林渐便道,“不拘什么,有新泡的,随便来一壶罢。”一面命小钟取了两角碎银,与了那老翁。老翁连连辞道,“哪用得上这许多。”林渐笑道,“老伯,您便收着罢。我还想打听一事,不知可方便么?”
老翁方要答时,老妪已端了茶水出来,道,“这是今年的白菊,秋日气燥,饮些去去火罢。客官想问什么?我们农家人,只怕不知啊。”
林渐笑道,“我有一好友是淞州人氏,道是住在王家庄。我路过淞州,便想寻他一寻,却不知王家庄是怎样走。”
老妪笑道,“这却容易。客官只向城西走便是。瞧这模样,客官是读书人罢?怪道要去王家庄寻人。”
林渐心下一动,便问道,“婆婆何出此言?”
老妪笑道,“淞州读书人有不少皆在王家庄。只是说来也怪,明明好才学,近些年来中举的却少。我们年轻那时,王家庄有一年出了十三个进士,好不风光。如今却是一辈不如一辈了。”
林渐心念电转,面上却不显,只道,“谢过婆婆了。”又想起一事,便道,“婆婆这衣服颜色倒很是鲜亮,和别处所见却不同。”
老妪笑道,“客官不要见怪。淞州风俗如此,人上了岁数,须得穿些亮色的衣袍,便教无常花了眼,不追来索命的。”
林渐笑道,“这却有意思。”又坐了一会,便命小钟小鼓向城西去。
到得王家庄,林渐不忙问讯,先在左近走了一番。远远见得有一私塾,未及近前,已闻书声琅琅。林渐微微笑了,行至那私塾旁,自敞开的窗扇望进去,里头却是一个书生模样的人,拿了《三字经》领着十来个七八岁的孩子念。
小鼓悄声问道,“爷,这是我们要寻的人么?”
林渐低声道,“现下还不能确定。但他形容却同王今有几分相似。过会你们便先回去,我等一等他。”
那人念了一节,将书放了道,“回去温书了么?前日说与你们‘志不在温饱’,可还记得?”
孩子们纷纷点头,便有个孩子答道,“说的是一个叫王曾的人,省试时候礼部、廷对皆是第一。就有人同他说,他状元中三杨,一生吃着不尽。他却说,他平生志向不在温饱。”
那人点点头,面露赞许之意。“王冬说得很好。你们如今虽开蒙未久,却也须记得,读书人当心怀天下,平生志不可在温饱。”
孩子们点头应了,那人道今日授业已毕,不一会儿便见孩子们陆陆续续走出来。林渐在门边站了,对上那人目光,便笑道,“‘志不在温饱’,恰是《夜航船》中一节呢。如昔,不知可还记得我么?”
那人愣了一下,看了林渐片刻,随即惊喜道,“你莫非是……现下唤不得名了,不知取了何字?”
林渐笑道,“便是‘于磐’二字。”
“好,好。此处并非相谈之地,于磐不若随我来,家中说去罢?”
林渐笑应了,便随王今向庄南行去。见得小小一处院落,虽不大,里头布置也简素,却很是干净整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