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今自去灶上沏了茶，林渐要帮时，他只不让。林渐便也不去坐，只在灶间外等着，待王今端了茶来，二人方坐定。
林渐道，“如昔，未料我们奕京一会，却已是九年前的事了。”
王今感慨，“想不到已有九年了。你那时还是少年，现在却已长成了。”
林渐笑道，“如昔却同旧时样貌无甚差别。”
王今叹道，“岁月催人老，怎会无甚差别？便是样貌如昔，心境终究是不如昔了。”
林渐道，“我却有一事不明。当年如昔明明同我说已取了一甲二十三名，照理是当入仕的，不知为何却又返乡了，可是有何难处么？
王今道，“此事说来也怪。头一日发榜时候，我明明见上头写着一甲第二十三名是王今，高兴得一整晚没睡，写了家书只等第二日寄出去。第二日泥金帖子都写了一半了，外头忽然有人来传信，说是昨日的榜错了，一甲第二十三名不是我，乃是个叫王令的。只因名姓相似，这才错抄了榜。我如何能信？但去问时，都道真是如此，便只得回乡了。走时仓促，也未及与你说知，实在抱愧。”
林渐道，“此事亦非你我所能料，如昔切莫抱愧。只是既有此节，不知那王令是何处人氏，如昔可识得么？”
王今道，“这却不知。”
林渐试探着问，“总不会与如昔是同乡罢？”
王今笑道，“于磐这可是说笑了。淞州城的王姓人家十中倒有八九都在王家庄，他若是我同乡，都不必等放榜，早一同读书、进京赶考时便识得了。便他在淞州城里，我们不识得，却也未听说那些大户子弟高中了。”
林渐便问，“那如昔此后可曾再应考么？”
王今摇了摇头，林渐讶道，“这是为何？以你才学，哪怕一次不成，此后也必能中的。”
王今叹道，“你也晓得，我自幼丧母，父子二人相依为命。谁料我回乡后不过半载，老父亦染了急病去了，为守孝故，下一场便未去。待又过得三年，我满心准备要再试一回，那年却正逢莫肃之役，先帝便将新科取士停了。经了这些波折，我也没了鱼跃龙门的心思，干脆就留在庄里的私塾做了先生。”
林渐颔首道，“如昔此言甚是。我见这些孩子很是聪颖，想来此后十年春闱，少不得看他们的了。”
王今苦笑道，“这话却岔了。王家庄早些年倒罢，现在已大不如前。此前十年尚且不保，焉知此后十年可待？仁武二十四年那场暂且不论，便今年的春闱，王家庄都无一人取上。”
林渐凝眉，“这……可知是何缘故？”
王今语声颇激越，“许是他们做的文章讨不得考官喜欢。想来科举不仅看才学，还看各人命数的，——我却不信这些后生是学问上不如人，便一个不如人，难道个个都不如人么？”
话既至此，林渐已知十之八九。又坐了会，向王今道，“今次我是回乡扫墓，借道淞州，这才得见一面，只恐多留受人闲话，这便须得去了。”
王今忙道，“如此，你快去罢，莫误了朝中事。”
林渐应了，又嘱道，“如昔，你是聪明人。二十一年放榜一事，你若信我，我定为你查明真相。只是此事只怕关系重大，这些话切莫同旁人说起。不然以为你心怀怨怼，倒不好了。若有话同我说，或有什么新的消息，你切莫寄信，我到时再寻个法子与你。”
王今点头，“那便多谢你了。你放心，我有分寸，何况再没人问起的。”又道，“于磐稍等等。”向灶间去了，不一会儿包了一个小小布包出来，道，“我今晨刚买的点心，你拿着路上吃罢。”
林渐笑道，“多谢。如昔，你好好保重，我便去了。”自向马车处寻小钟小鼓，方上了车，脸色已冷了下来。
小钟问道，“大人，可寻得了么？”
林渐不语，只点点头。小鼓便叹道，“想来又是一桩难事。”
林渐冷笑，“可不是难么，若我不来这一趟，还真不知道他们竟布置了这许多。”
小鼓劝道，“大人莫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得。等回了京里，咱们就去寻陆大人一同商议，凭他什么难事也都解了。”
林渐听小鼓提及陆颐，神色便不自觉柔和下来，笑问道，“怎么不是去寻楚王殿下，倒是去寻陆大人么？”
小鼓道，“我说句僭越的话，大人可别打我。楚王殿下毕竟是皇家人，便是同大人再亲厚，也是君臣。但陆大人就不同了，何况陆大人又是真心对大人的。”
林渐笑道，“他不过同我亲厚些罢了，小孩子家家，懂什么真心不真心？”
小鼓嘿嘿笑道，“我们不懂，大人懂便是了。”
林渐不语，却微微笑起来。小钟便道，“从前只听说淞州如何如何，今次来看了一眼，我却觉得还是京里好。倒是口音有意思，同栓儿一个样。”
林渐心下一动，“你说同谁一个样？”
“栓儿啊，就是王大人家的小厮。”
“你说奉常王夏王大人？”
“对，大人您不记得么？便是爱鲜亮衣裳那个王大人，我们还在元照坊碰见过他几回。不是我说，他那衣裳颜色也忒俗了，还是大人您的好看。”
林渐心念电转，“莫胡说，他不是青州人氏么？听他口音也是青州口音。”
小钟吐了吐舌头，“是是，不过同您说说罢了，出去我也不说的。听栓儿的意思，仿佛王大人先头是在淞州，后头不知怎么去了青州。至于为何说是青州人氏，倒也未曾听他提起。”
林渐问道，“先头在淞州，可知是王家庄么？”
小钟摇头，“这却不知。大人若想问，我回头替您问问。”
林渐颔首，“不拘哪日顽笑时随口问一问便罢了，切莫让人觉出刻意。”
小钟笑道，“大人放心，我明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