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乌打着哈欠,方开了成春馆大门,便见得石阶上坐了一个人,似已来了好一会,衣裳都被晨露沾湿了。细看时候,不是小钟,却又是谁。见他开了门,急急站起身来,焦灼道,“草乌,顾大夫可起了么?我家大人病得昏沉,只怕要请顾大夫去一趟呢!”
榕藻恰从里间出来,听得此言,问道,“于磐怎么了?快,趁着现下还早,我去一趟。你同我细说说。”
小钟便道,“昨日晚间邹府摆席,邀了我们大人。大人去时还好好的,谁料回程时便道头痛,早早歇了。今晨大人迟迟未起,我去看时,唤了几声也不见醒。您是知道的,以往晕眩虽有过几次,但也从未如此。我担心这次发作得厉害,只怕是什么急症,赶早便来请您了。大人今日当值,怕也去不成了。”
榕藻拎了药箱,急急同他去了。
进得卧房,只见荼白绣绿萼帐子里林渐闭目卧着,脸容苍白,榕藻唤了他两声,他只是不醒。榕藻叹道,“这样还如何当值,过会快去替他告了假罢。”
小钟小鼓点头应了,榕藻搭了脉,疑道,“这是心内郁结之象。于磐何尝动过这样重心思,最近朝中谁给他气受了?”
小钟小鼓面面相觑,“并未听大人说起啊。”
“那旧证呢?近来如何?”
小钟道,“还依您上次的方子断续吃着。不过我们瞧着,大人近来数月,证候倒有些奇异。”
“奇异?怎么说?”
小钟便道,“您是知道的,往常大人若第二日当值,前晚便睡不太好。如今第二日若不当值,前晚便睡不太好。”
小鼓点头,“若第二日当值,夜间反睡得好些呢。”
榕藻方听此言,只觉疑惑。但他与林渐相识数年,彼此知根知底,心下暗忖,于磐这场病,恐另有隐情。他面上不显,依旧问道,“你家大人前几日都去了何处?”
小鼓想了想,道,“朝会,当值,再就是昨晚邹大人家女儿及笄礼,去了邹府。”
榕藻敏锐,“邹大人家女儿及笄礼,与于磐什么相干?”皱眉道,“莫不是邹大人有意将女儿许了于磐么?”
小钟忙道,“这却不是。我听邹府小厮说,邹大人确有结亲之意,但却不是同我们大人,仿佛是同陆大人。”
榕藻道,“陆大人?居贞?”听得此言,一回钩沉索隐,心下已解十分。再看林渐形容,不由叹了口气。向桌前写了方子,对小钟小鼓道,“去成春馆抓药罢。另外吩咐草乌,今日病患,若非急症,只教明日再来。我守他一天,你们去罢。”
小钟小鼓应下去了,待门掩了,榕藻叹了一声。
“这哪里是什么急症……分明是害了相思。”
一时小钟小鼓回返,榕藻道,“去煎药罢。待药煎好你们喂他服了,若他醒了,先煮些粥与他喝。我出去一趟,过些时候便回。”
小钟小鼓应了,榕藻思索一回,袖中摸出几两碎银,向延静坊去了。
榕藻回返时林渐已经醒转,正披衣靠在床边,端了小小一碗白粥饮着。见得他来,便将碗放了道,“有文。有劳了。”
榕藻摆摆手,在床边坐了。“你我之间,何苦说这个。我有话问你,这次怎的突然病了?”
林渐久久无言,半晌只道,“大抵最近劳累,身子有些吃不消。”
榕藻道,“我是医者,你真当我不晓得?看你脉象,哪是什么劳累,分明是心内郁结。说罢,究竟挂心何事?”
林渐只不答,榕藻便道,“好罢,你不说,那我来说。那件事居贞并未应下,你大可放心了。”
林渐病中双眸黯淡,听得这句,眸光却极明显地亮了一下。
“真的么?你怎晓得?”
榕藻却不答,只道,“果然果然。你这场病,却是为这个。”
林渐再未料到他这句,一惊之下便要否认,话未出口,榕藻已道,“于磐,你我相识多年,何须苦苦相瞒?你一点春心,居贞不晓得,我已先参透。”
林渐双颊染红,仍掩饰着道,“这……这是从何说起?我却没有那样的心思。”
榕藻笑道,“你还打量瞒我。若真没有那样的心思,现下脸红什么?从前当值前夜难眠,只为忧心公事故。现下当值前夜倒好眠,只怕不是公事不忧心,而是思及得见某人,连忧心也忘了罢?”
林渐无言以对,榕藻也不要他答言,自续道,“还有这回,人家分明是给居贞说亲,你又因何心内郁结,病这一场?——你倒瞒得好,只是瞒得旁人,却瞒不得我。”叹了一回,又笑道,“真个不是冤家不聚头,只怕你集贤阁内也是‘着眼向人溜’。只不知居贞是何意?不若我教他知道,保你大好情缘得成就,从此烦恼换风流。”
林渐惊道,“你莫胡说,这可使不得!”
榕藻只道,“我是为着你。你瞧这次,你病成这样,他半点不知,这又是何必?人道‘天下事尽胆也,胆尽情也’,到了你这,却只有情,半点胆也无。要我说,好歹问句准话,成便成,不成便不成。不然这次过了,还有下次,再下次,每次有人与他说亲,你便病一场?这样下去,傻子都晓得你心事了。”
林渐低头不语,良久方道,“不是为着有胆与否的缘故……你莫担心,这件事我自有打算。”
此时已是傍晚,夕阳跳跃着漏进窗隙,是淡淡暖色一抹。林渐只望定窗边出神,榕藻也不扰他。一时无言,却听得小钟叩门道:“大人,陆大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