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十陆颐果如叶贯所言,家中摆了一桌小宴,请了些相熟的官员。席间觥筹交错,好不热闹,直至戌时末方才散了。
陆颐送了客,自洗漱毕回了卧房。刚推开外间门,便见了小榻上斜斜倚着的林渐,正执了卷书,颇自得般看着,手边小几上是常用的豆绿莲瓣盏并荷叶盏托,又有一把小瓷勺,搭在那盏托上。里头装的却仿佛不是茶,隐隐透出股甜香来。
陆颐颇有些惊诧,“于磐?你不是说今日身子不适,要早些回去休息么?”
林渐起身笑道,“哄他们的罢了,你也信。”
陆颐闻言后悔不迭,“早知你在此,便得罪人也要早早送客,偏又和他们虚与委蛇,白白耽搁了这许久!”
此话情意昭然。林渐心下明了,抿唇笑道,“这不是回来了么?也没耽搁多久。”上前几步牵了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拉着他在那小榻上一并坐了。
陆颐自林渐手上看了眼那卷书,“在看什么?……《惆怅词》?”
林渐故意作出副惆怅神情来,“‘水晶楼角几时暖,独坐待君归未归’。”
陆颐听他这么说,当即将人拉进怀里。
“我若真不归怎么办,你便‘不归独坐到天明’?”
林渐笑道,“你怎会不归?——你便留客,他们难道要犯夜么?”眼珠转了转,平时的端雅里便生出些活泼泼的神色来,又道,“便是你不归,我可不会‘斜倚香篝叹息深’,左不过你的生辰贺礼就不给了,怠慢了寿星罢了。”
“生辰贺礼?方才不是送过了么?”
林渐笑道,“两盒银针便知足了?你也太好打发了些。”
陆颐亦笑,“不拘什么,你送的便是好的。要说你才好打发,独个儿窝在这儿,连个伺候的人也没有,回头传出去,该说我怠慢你了。”一面去看那莲瓣盏,“哎,没喝茶罢?天晚了,这会喝了茶,回头又要睡不着了。”
林渐莞尔,“瞧你说的,怎会传出去?至于茶——我倒是想喝,还没等吩咐,小杉先给我端了盏这个来,道是‘大人嘱咐,若是林大人晚间来,不准上茶,只准上牛乳羹,林大人睡不好,这里头有银耳、百合、莲子、牛乳,再加一点蜂糖,最是安神宁心、养身助眠的。’又道,‘大人嘱咐,因林大人胃不好,须得特意端了热的来,便再放一会,一时也不会凉’。”望了陆颐一眼,笑道,“居贞,我倒不知你何时这样絮絮了,怕是人还未老,心先老了罢?”
陆颐见那莲瓣盏里的确是牛乳羹,触手还温着,便放下心来,道,“你还不晓得?我是关心你。你一忙起来便不知爱惜,我便只能替你多想着些了。”
林渐本被他拥在怀里,这时微微直起身来,道,“我怎会不晓得?同你顽笑罢了。他们记得那样熟,显见你叮嘱了不止一遍的。”将书放在小榻上,自腰间解下一个小巧的锦袋来,道:“看看这个,这才是正经贺礼。”
陆颐打开那锦袋,竟是一方圆圆的蓝田玉印,阳文,做得极别致,顶端触手微觉凹凸。另附了一小张薄宣,朱红的印泥映着九叠篆,单单一个“颐”字。
“你只有两方私印,‘陆颐之印’、‘陆居贞印’,虽说够用,未免规矩了些。这个‘颐’字便送你……我自己刻的。料子也是我挑的,上好的蓝田玉,玉有五德,最衬你。”又引陆颐将印调转过来看顶端,笑道,“这个是卦象,也刻上了。山雷颐,顶好的上上卦。你字居贞,我便猜是从易经上来,变爻是六五。只这个却刻不上了,也罢了。你看看,可喜欢么?”
陆颐握着那方玉印,玉料极好,触手温润。本是极轻极凉的一方小圆印,他握在手中,却似握了千斤重的烙铁一般,几乎就要拿不住。他缓了缓,轻声开口,声音里还带些微微的颤。
“喜欢。”
林渐将他反应尽收眼底,温柔地笑了。右手伸到左袖间,摸出另一方印来,形状与锦袋里那一枚一般无二。
“这却是我一点私心。我人同你一处,印也要同你一处的。所以又刻了这个,也是九叠篆,单字‘渐’。上头也有卦象,风山渐,变爻是六二,鸿渐于磐,饮食衎衎……居贞,你瞧,我们的名和字都从易经上来。我早先猜到此节,只心里暗暗欢喜……从未同你说过。后来才知,你心里有我……我都晓得。我心里也有你……教你晓得。”
话音刚落,便被陆颐紧紧拥住。
“于磐……此生何以报知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