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一日,听闻太史同太卜面圣后皇帝大发脾气,连此前最心爱的琉璃盏都给砸了。还是成荣见势不好,寻了甘棠元君来,引着皇帝去了甘庭宫,才算稍平了雷霆之怒。
楚王神色凝重,“眼下情势可无论如何都算不得好,难怪皇兄生气。”
榕藻道,“何止是不好。若只是十四月产子、同那弗陵太子一般也就罢了,偏又拿了这游方僧人做幌子。谁不晓得,日立为昱,旧日未落,新日已立,他要给世子取名汝昱,岂非明摆着让今上脸上不好看么?”
林渐叹道,“日之昱于昼,又喻帝王亲政,晋王择了此字,足见司马昭之心。可这意思便是众人皆晓得,今上顾及帝王颜面,却也不能明说。今日听得向决、祝蓍禀报天象同卦象,如何能不震怒。”
余衡道,“今上震怒若此,只怕亦有流言之故。我同会融来时,已听得京中街头巷尾都在议论此事。更有甚者直言,今上膝下无子,此子又是这样祥瑞的命格,保不定日后真……也未可知。”
叶贯道,“朽株难免蠹,空穴易来风。今上登基虽已年余,却到底是那样的性子,百姓心里仍不安定。如今出了这样一事,又焉能不议论?这流言固有晋王造势之故,却也未必全非民心所向。”
陆颐苦笑,“会融说得是。照这样下去,只怕过不得几日,朝堂之上群臣议储,更一发不可收拾。”
章较道,“殿下心中是何打算?若今上命您入宫,您可有对策?”
楚王略略沉吟,“皇兄好面子,此事究竟有些不同,我倒觉得皇兄未必会召我相商。若真召时,也只得一个办法。便是先力阻,看皇兄意思,再看是一阻到底,还是转而相劝。”
林渐道,“殿下英明。若今上问起,殿下可提‘晨’字或‘昪’字相替。若要劝时,便只道欲擒故纵,要先麻痹晋王,教他只道今上毫无所觉,方能抓住把柄。至于流言,晋王既要点火,我们就为他鼓风。有文你仍同上次一般,命小周全将晋王此子命格祥瑞的流言传出去,传得越沸沸扬扬越好。”
榕藻应了,叶贯问道,“若真走到群臣议储那一步,殿下预备如何应对?”
楚王道,“这却有些为难。若皇兄要过继一子养在宫里,晋王此子看似是最佳人选,但究竟还是襁褓婴儿,心性犹未可知。且又是侧妃所生,身份不如嫡出贵重。是以朝中难免会有人提及,汝晏聪明俊秀,又是嫡子,先帝在时亦颇为喜爱。”
余衡道,“可若风向转到世子身上,虽说是众臣所提,却也难保今上不心存忌惮。若今上的疑心亦分了一半到殿下身上,岂非引火上身?”
林渐微微笑道,“李妈早已返京了罢。殿下想走到群臣议储这一步么?若是不想,便依我此前所说,修书一封秘密送去北地罢。只要鹤州递上折子,此事便可解了。我会同向决说知,近几日面圣时只向今上禀报,此子虽已降生,祥瑞天象却不散。”
章较道,“于磐此计会否有些不妥?自日蚀一事后今上极重天象,若如此禀报,今上岂非更怒?”
余衡亦点头,“今上更怒,若群臣便即说起议储一事,便是火上浇油,到时只恐你同居贞亦受牵连。于磐切莫行险呀。”
林渐仍微微笑着,“就是要今上怒。今上眼下越怒,鹤州折子到了,此事解得便越容易。至于群臣议储,今上一怒便不视朝,群臣便有议储之心,又如何议呢?便是递了折子上去,今上盛怒之下朝政一概不理,也必然不看的。”
余衡仍略略忧心,“于磐既说今上盛怒之下不看折子,因何就能肯定,鹤州折子到了,今上便会看呢?”
榕藻亦问,“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只是神神秘秘,这次却连我也不知了。”
林渐笑道,“无他,只因鹤州的折子与旁的折子不同,写的是今上爱看的话罢了。有文莫急,待此事得解,你自然晓得了。”
陆颐同林渐缓缓向元熙坊行,傍晚风凉,袖下紧扣的十指却是暖的。疏星明灭,秋叶辞柯,晚秋初冬的天暗得格外早,街上只有并不明亮的月色。借着夜幕的遮掩,他们此刻可以无甚忌惮地携手同行。
林渐细看了看陆颐,见他神色如常,便同他又离得近了些,悄声笑问,“陆大人,不好奇我究竟用了何计么?”
陆颐低声笑道,“不好奇。”
林渐追问,“那亦不担心如他们所说,此计不成,引得你我受牵连么?”
陆颐笑望他一眼,“不担心。”
林渐微微抿唇,“莫非殿下同你说了,陆大人已知晓了?”
陆颐笑道,“这却未曾。”
林渐转头去望他,夜色虽浓,水润双眸却是亮的。
“你既不晓得,又因何不好奇,不担心?”
陆颐将他扣得更紧了些,亦望定他道,“你我心意相通,我其实猜到几分,是以不好奇。至于不担心……我信你,是以不担心。”
他这番话林渐已料到大概,但听他亲口说来,心中又是别样悸动。一时情不自禁,借着夜色遮掩,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便落在陆颐唇上。陆颐会心一笑,仍携了他手向家中去。
月冷露华凝,步步比肩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