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新岁便是要行变法的时候,但皇帝似乎半分也不急。不仅不急,甚至还算得上心情颇好,初四那日直命将照例的七日假又增了七日,一直给假到元夕。既是给假,自不必视朝,若在以往,少不得便有人劝。此次本意自然仍是同甘棠元君躲懒,但究竟是最喜庆的年节里,元熙坊众人又有谁不愿同家人多聚些时日,是以只有喜气洋洋领旨谢恩的。
林渐开了柜门唤小钟小鼓,“我记得有一条银狐皮的围脖,你们放起来了么?”
小鼓笑道,“大人要围那个,只怕要将半张脸也挡了。不过外头倒有些雪,虽也不大,戴了那个也暖和些。”话音刚落,又恍然道,“是了,今日外头人多眼杂,大人可不正要留心些么。”
林渐笑道,“你既晓得此节,还不快找出来。”
小鼓应了,一面道,“大人是遮得严实了,陆大人怎么好呢?”
林渐答得毫不迟疑,“放心罢,他必同我一般的。”
过得片刻,陆颐到了,果同林渐所言亦遮得严实。林渐抬手抚了抚那围脖,笑道,“这个倒好,一看便知是名贵东西。锦绣斋做的?”
陆颐笑道,“这却不是,是白相宫宴那日与我的。我道平白无故,因何赠我这个,白相却只笑说觉得我戴了必定合适,便与了我。说来也怪,戴上果真极合适,竟似专为我做的一般。”
林渐打趣,“奕京冬日颇寒,这样围脖最暖和,元熙坊众人谁家没有?原也算不得什么,只是内廷诸人,白相因何只与陆大人呢?”顿了顿,含笑续道,“是了,陆大人是少有的俊秀人物,饱读诗书不说,性子又温厚,比之晋王可是年轻不少,得了白相青眼,也是意料之中。都不必作坦腹之姿,便已成了东床之选。”
陆颐忙道,“白相并无此意,于磐不要多心。”
林渐道,“邹况那次,原也罢了。若白相真开了这口,只恐陆大人也推拒不得的。”语毕掠了陆颐一眼,转头自笑了。
陆颐见他神色,不由笑道,“又编排我。怎么次次许婚皆在我身上不成,焉知你便不会有这一日?”
林渐道,“没有这一日最好。若真有时候,我也断不能应的。”
他此语虽是含笑,面上神色却坚定,陆颐晓得他心意,携了他手,在心口放了道,“我同你是一样的。”
林渐抿唇笑了,一低眉间情意无限。陆颐看得心痒,便在他耳边道,“饮了你酿的醽醁酒,生生世世就是你的人了。你却忘了么?”
他说这话时尚隔着那围脖的绒毛,听来其实并不清晰。但这样灯火明灿月上柳梢的上元,面前人肩头尚带一层薄雪,犹抱琵琶半遮面的调笑反比毫无遮掩清清楚楚地听来更动人心弦。林渐低低道,“自然记得的。”
陆颐便笑,“既道记得,还说这样的话,可是你的不是了。敢问于磐,持底今宵偿我?”
林渐晓得意思,一言未发掠了他一眼,颊上已绯红了。陆颐见得分明,笑意不由更深。
二人出了门,陆颐见元熙坊不少人家门前已悬了灯,颜色颇喜庆,不由笑道,“皆道正月十五夜,东西二市再热闹不过。但元熙坊里走一走,便晓得奕京上元风光,却不只在东西二市。”
林渐笑道,“这个自然。只是要赏夜市晚景,却少不得也去凑凑热闹了。”携了陆颐手,一同上了马车向东市去。
林渐同陆颐在永济街下了车,果见宝马雕车,灯如撒星。又闻丝竹管弦,悠悠不绝。牌楼两端各悬了一串极亮的橙黄花灯,同远处花火遥遥相望,更成别样意趣。
陆颐笑道,“今日人当真不少。留神!”
林渐亦笑,“小梅初破月初圆的好时候,又有几人肯闭户拥被只独眠呢。”
陆颐握紧了他的手,“于磐想先去放灯呢,还是先用些东西?”
林渐想了想,“先去放灯罢。”
陆颐点头应了,便同他向里去。一路虽有些拥挤,但亦甚是有趣。林渐在一个颇大的摊位面前停了,摊主正将几盏花灯分别递与几名少女,见了林渐同陆颐驻足,便笑道,“二位爷看点什么?不是我自夸,咱家花样最多,灯做得亦好,旁人再比不得的。”
林渐微微笑道,“不知那一盏是什么?”
摊主收了钱,道声“走好”,回身一望林渐示意的方向,笑道,“这位爷好眼光,那是长命灯,佑人平安康健,长命百岁的。”
林渐望了陆颐一眼,“这长命灯若不为自己放,想来也使得罢。”
“哎,自然使得。凭他为谁放,只要心诚,皆是一样的。”
歌舞声自远处传来,唱的依稀是支极慢的小曲,“好把元宵……良辰美景,暮暮朝朝。”林渐微微笑道,“且与我一盏。”便取了些银钱与那摊主。陆颐见状忙道,“也与我一盏。”
摊主一面应着,一面已取了灯下来笑道,“二位爷拿好。前头便是凡萤池,不少人在那处放灯。只是到底人多,若不怕走远些,您只向涣水边去,临岸高高架了粗绳,悬灯是再好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