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一瞬语塞,随即便道,“你欲先从王大人身上下手,再拉拢重臣,也未可知。”
林渐只道,“晋王殿下倒是很晓得此中关节。那么我因何又要从王大人身上下手?此事究竟是臣心怀不轨,还是根本就是莫须有的罪名!”
晋王冷笑,“还说不是心怀不轨。你居心叵测,不仅妄议储位,还意欲挑拨皇兄同本王的关系!若本王不来剖白,不请皇兄将你严惩,岂非是本王乐得见你议储,乐得坐享其成!皇兄,您万万不可轻纵!”
林渐见皇帝神色晦暗不明,心下已晓得方才一番辩白皆是徒劳,此事实在难解,结果再不能料。正心绪纷乱时,白羽开口道,“陛下,此事干系重大,臣以为,还需从长计议。林大人所言并非全无道理,究竟集贤阁中公文朝中之人大多可阅,若有心之人想要模仿,亦是不难。”
皇帝神色阴沉,“是了,但既如此,为何旁人皆无事,偏偏是你林渐呢?无论如何,此事你实难脱干系。”
林渐晓得皇帝这话虽向着自己说,却并未给自己半分答言的余地,已知此事再难有转机,只是伏地不语。御书房中是难得的片刻安静,格外衬得殿外秋风猎猎。虽连正午未到,天却是极阴的,外头一丝日光也无。西风卷着残叶,偶尔撞到窗上,便是极细微的一声轻响。林渐听得分明,思及眼下身落宦海,命如叶轻,不由微微失神。
晋王大抵耐不住这静,“皇兄,此事若不严惩,如何能教朝臣心怀警醒!此前但凡有人提及香火,若非笞刑便是割舌。如今他妄议储位,人证物证俱在,皇兄一向杀伐决断从不犹疑,怎的如此心慈手软起来!”
皇帝便问,“那依四皇弟意思,怎样处置方算得妥当?”
晋王面露杀机,“臣弟以为,不若杀之,以警众臣!”
白羽冷冷道,“殿下莫不是忘了,先帝在时,曾有口谕,安远公之子无论身犯何罪,皆不至死。如今殿下杀伐决断倒是颇利落,却将先帝置于何处?”
皇帝微微点头,“先帝在时,的确曾多番提及此事。林渐,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出了这样事,朕实在是不愿见你。北地雪灾,各州赈灾已始,只有礼州,孙澈之年逾古稀,已多次上书乞骸骨。此番八月飞雪,雪患极重,他病痛缠身,便有心赈灾也无力主持了。你便接了他知州一职,去礼州好生赈灾罢。明日朝会时便走,亦不必向朕来辞行了。无诏不得返朝,亦不许同朝中人私相授受,谁要是得了你的书信,同你一般论罪。”
事既至此,一番贬谪已是意料之中。但饶是如此,林渐也再未料到此番竟要出京。乍闻此变,又得末句,不由眼前一黑。白羽已在旁道,“眼下究竟真相未明,陛下如此处置,若明日群臣问起,只恐难以服众。还请陛下三思。”
皇帝目光极冷,“难以服众?众臣有求情者,同罪视之!看谁还敢妄议储位!朕乏了,此事就这样定罢!成荣,去甘庭宫。”
皇帝坐了这几年龙椅,虽不可谓半点收敛也无,但到底还是暴虐的性子。林渐闻得此句,已知虽则真相未明,但究竟事涉储位,皇帝心里还是生了芥蒂。现下不曾明言,除却为着自己终究是安远公之子,另则只看白相的面子罢了。心知无可转圜,只得强忍惊痛伏地谢了恩。晋王面上尽是不甘神色,恨恨瞪了林渐一眼,到底也未再说什么,径自出宫去了。王夏见势,自然亦不多留,一时御书房内便只余白羽同林渐。
林渐起身时只觉头晕得厉害,心道不好,只恐是旧证犯了。白羽微叹了口气,在他臂弯处轻轻一扶。林渐方寸已乱,倒还记得要谢白羽,待站定了方要见礼,白羽已阻了。
“有心言谢,倒不如想想自己罢。”
林渐听得这句,面上本极力掩着的哀切便露了几分。
“君有轻士心,臣无制命权。我还能怎样呢?”
白羽摇头,“不可自弃。雷霆雨露,俯仰随君,既入了元熙坊,还未听闻谁能一生平顺。北地虽苦寒,但眼下最要紧的便是雪患。你去避一避风头,倒也不是坏事。”
林渐听得“元熙坊”,登时想起陆颐,几乎便要落泪。白羽见他情状,已知他心中所思,也不点破,只道,“陛下方才所言,众臣有求情者,同罪视之。你晓得分寸罢。”
林渐含泪应了。白羽微点了点头,“快回去收拾罢。”
林渐强打精神出了门,白羽仍站在原地,目光却已飘得远了。良久,极轻地一叹。
“万事原来有命……命里的劫,该来的,总是躲不掉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