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慰道,“居贞不要如此。你究竟不在淞州,如何又能早早查知?待我们想个法子,好教于磐早早回来。”
陆颐只道,“早早回来谈何容易?今上不晓得此节,便只道于磐有不臣之心。晋王这计谋用得当真是好!”
这话分明不怎样领情,楚王也不计较,只微微叹了口气。一时座中无话,陆颐思及当年两心初定,元熙携手,转瞬故人万里,水远山长,只觉悲从中来,半点心思也无。余衡瞧得分明,眸中便有不忍之色。叶贯亦见了,便向陆颐道,“我犹豫几回,不知是否要教你晓得。不教你晓得,到底事关大业,你又如何能不知。可教你晓得,又怕你如此。我们何尝不知你担心于磐,但事已至此,忧心之外,总要有个计较。”
陆颐听得,稍缓了缓,便向楚王告罪,楚王只道无妨。这时有人叩门,楚王便命章较去看。章较去了片刻,取了一封信回来,向楚王禀道,“殿下,是叠翠岭来的密信。”
楚王便将信拆了,阅毕神色极为凝重。将信与了众人,“你们看看。”
余衡方看了几行便大惊,“金石之声?莫非是……他如何敢!”
榕藻冷笑,“怪道要建别业。也是,私造兵器这样的事,如何能在晋王府里明目张胆地做呢。”
叶贯道,“先帝孝期已过,晋王的心思终究也要藏不住了。端看他能忍得到几时。”
余衡便问,“只是若已到了这一步……他兵马却从何而来?”
陆颐久久不语,片刻忽道,“我记得晋王极爱良马,府中别业皆蓄有不少良驹……现下看来,只恐要掩人耳目
,也未可知。至于兵士……”
章较道,“大渊亲王皆有六万亲兵。但邹况在南郡未必不会暗中布置,只怕晋王手中可用之数,远远不止六万。”
榕藻道,“便是他不止六万,今上究竟是一国之君,手中兵士想来也不能少罢?”
楚王颔首,“暂且不提奕京守军,若真要算,观成苑内便有十万羽林骑,其中六万是皇兄还是秦王时的亲兵。除此之外,还有五千皇出骑,是大渊历代帝王暗中培养,专为护佑天子安危。说是精锐,不如说是死士,只从天子号令,传闻可以一当十。皇出骑训练极为隐秘,向来不为外人知。又因皆是自小便入宫,培养极为费力。听闻观成苑正殿下有密道,皇出骑便轮班守在其中。只是这密道向来只为天子所知,是以我也未曾见过。”
叶贯略略思索,“今上有死士,晋王便没有么?当年我遭暗算时,那些人身手决计不似常人。只怕以邹况心思,也定为晋王做了万全打算。”
章较深以为然,“想来是如此。是以若是被他贸然攻进观成苑,只怕今上纵有皇出骑护着,胜负也未可知。”
陆颐不知想起什么,只是沉吟。片刻道,“那若是今上已有打算,明著以为如何?”
章较一愣,“已有打算?”
陆颐颔首,“仲秋当夜我在元熙坊偶遇方中,他道秋考在即,要奉命南下,‘为君解忧’。当时我未曾在意,现下想来,若要查南郡,邹况一党难脱干系。只怕今上亦留了心了。”
楚王有些意外,“方中竟走了么?这事我却不知。若奉命出京,白日里走也罢了,但居贞方才说是仲秋当夜?”
陆颐晓得意思,便续道,“想来是为避人耳目。但殿下不知,晋王定然亦不知,此节殿下不必担心。”
榕藻便道,“方中素日行事半点也不肯通融,人家暗地里起了诨名,皆叫他做‘方不圆’呢。若真如此,保不定能查出什么,也未可知。”
余衡本很是赞成,忽而想起一事,“但方中不是白相得意门生么?若是白相晓得此事,告知晋王呢?”
陆颐想起白羽,顿了顿只道,“……未必。”
余衡不解,“居贞何出此言?”
陆颐眉心微拧,“不知为何,我总觉得……我再想想。”
楚王点头道,“如此,不若秋考再看罢。”
众人应了,又说一会话,便别了楚王各自回返。陆颐独自向元熙坊去,天色已晚,遥遥却有丝竹声,不知是谁家管弦。月笼云暗,风剪梧桐,这样的夜色极为熟悉,陆颐一瞬恍惚,仿佛还是那时议事方毕携手同归,身边人同他十指相扣,在他唇上柔柔落下一吻,轻得恍若不为人知的绮梦。
这梦太真实,他急切地去揽,这时却有雨落,拂面微凉。陆颐猝然醒转,那人身影早已不见,长街上只有朦胧月色。
只影而今,那堪重对,旧时明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