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林渐闻言很是意外。喻榛见状便打趣，“于磐可莫同我说，你不晓得覆雪塘。”

林渐抿唇，“奕京延静坊，西疆咏欢廊。南郡采桑馆，北地覆雪塘。风花雪月地，销金销魂窟，便是不曾去过，却也晓得的。只是眼下诸事未复，百废待兴，谁又有寻乐之心？覆雪塘眼下定然也不比先时，不打饥荒也便罢了，竟还有余力顾及百姓，倒教人意外。”

喻榛点点头，“前些年那蔡洛蔡老板在宁州时，我曾与他相接几次。覆雪塘所营虽是风月事，他谈吐却断断不似风月场中人。”

林渐笑道，“云梓既如此说，我倒有些好奇。若礼州民赈亦如宁州一般，倒也实在该去拜访。”

喻榛道，“这蔡老板长居礼州，于磐到了任上，想来亦有见面之时。此事虽也要紧，但终究不是最要紧的。此番乍逢雪患，眼看今岁要颗粒无收，未免百姓心绪低落。是以官赈民赈之外，顶顶要紧的是如何能安抚百姓，重振诸事。”

林渐便问，“那若说安抚百姓，重振诸事，大多都用什么法子？”

喻榛道，“此节说容易也容易，说不易却也不易，我亦是苦思良久，方略有所悟。只因官赈民赈大多皆有旧例可循，但论百废待兴，各州景况究竟不同，所倚者无非各州知州。惟持贤智，秉仁心，具胆气，知变通，或可有所成。”

林渐道，“多谢云梓相告。眼下方经雪患，实在耽搁不得。待我到了礼州，晓得各处状况，再细想想。”

喻榛颔首，“晓得状况到底好办些。于磐不必过于忧心，到得礼州，若真有烦难处，再寄书与我便是。”

林渐一怔，苦笑道，“云梓想来不晓得……今上当日所言，我不得与众人私下往来，若截获书信，与我一般论罪。是以虽感君此心，却实在不能相累。”

出乎林渐意料的是，喻榛闻言并无意外神色。

“小钟已同我说了。于磐不必如此，我帮你亦是帮礼州百姓，只要雪患诸事得解，便一般论罪又有什么要紧？”

林渐闻言，不由心中感喟。但虽则听了喻榛此言，自己心下却也明白，为万全故，这书信到底是寄不得。正要开口时，却忽觉有些头痛，左手不由抚上了额角轻轻揉着。喻榛见状便道，“说了这一会话，想来你也累了，不若还是躺下歇罢。今晨的药可服了？”

林渐笑道，“旧证罢了，无妨的。谢你关心。”

喻榛便叹，“当日人人道我辛苦，如今见了于磐情状，方知你实在比我辛苦。但有一节你且宽心。北地淳朴民风官场上亦染了几分，断不似元熙坊中勾心斗角。除却苦寒一节，也未必算得坏事。”

林渐抿唇，“多谢云梓相慰。”

喻榛道，“于磐不必客气。我今日须得回衙里，不能在此久留。不若我将阿堂留下与你？若再有不好时，你教他去请尹大夫来。”

林渐辞道，“便不劳烦云梓了。我现下已好多了，想来按尹大夫所说再服几帖药，明后日也便能动

身了。只是有一节，我有心亲自登门向尹大夫致谢，只是昨日天晚，又是生路，小钟想来未必记得。不知云梓可否写与我？”

喻榛笑道，“这倒不难，只是他性子有些古怪，诊病之外未必愿见人的。且他不知为何倒对元熙坊有些成见，于磐若执意要去，吃了闭门羹也未可知。”

林渐道，“见不见自然随主人心意，只是去不去却是我诚意。我临行前去一次，便他不见，也算我谢意到了。云梓便写与我罢。”

喻榛道，“好罢。我过会命阿堂送与你来。你何时动身，命驿馆下人告知我去，我看是否得空送你。”

林渐道，“云梓此心领了，相送就不必了。虽说北地民风淳朴，但我眼下如此境况，实在不能不留心。若带累了你，教我心中如何过得去？你安心公事罢。”

喻榛笑道，“也罢了，这两日着实事忙，年下我若得了空，便去礼州瞧瞧你。可不许再推了。”

林渐便笑，“好罢。多谢云梓。”

喻榛道，“从前在书里看‘相逢恨不知音早’，我只道哪有这般事。现下见了于磐，方晓得其中意思。”

林渐闻言，未及细思，已是心中一痛。当年奕京春暖，自己同陆颐，又何尝不是相逢恨不知音早。亭中龙井，一杯情话，为君倾倒……思及此处，面上已现了哀切。喻榛见得分明，晓得意思，忙道，“是我失言了，倒教你伤心。”

林渐极轻地摇了摇头。喻榛叹道，“我还未曾识得此间滋味，倒实在不好劝你。只是于磐你也不要太过伤心，虽说一时难以回返，但你到了礼州，若真有政绩，总有返京的一日。”

又说一回话，喻榛便动身回了州衙。林渐服了药，又歇了一日，自觉约略已好全，便命小钟小鼓收拾行囊。傍晚临行前按着喻榛所写去寻尹诚，果然门户紧锁。林渐叩了几回，始终不见人出；但到底不好耽搁，便只得动身向礼州去。

初到宁州时雪本已停了，此刻又扬扬落下来。官道一旁有株极高茂的青松，纷纷暮雪中依旧立得坚定，像极了那人挺拔的身姿。林渐乍然见得，几乎转不开视线，但车行辘辘，移时便已望不见了。连车马留下的痕迹，也都被新雪尽覆了，仿若从未有人来过。

朔云边雪，归期犹未，策断征鞍裂。</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