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用饭毕,小钟为林渐添了炭火,待屋内暖了,方去为林渐备水沐浴。小鼓将布巾同衣物挂在木架上,一面同小钟闲话,“说来我还未去过城东,那晚集可热闹么?”
小钟笑道,“还好。你若想去看看,下次你去便是了。其实也算不得太远,过了岁寒堂,再走盏茶时分也便到了。”
林渐本自静静闭目,闻言心中不由一动,“岁寒堂?”
小钟笑道,“便在劲节院正堂别名岁寒,乃是礼州三景之一。不怪大人不晓得,我也是今日听人说起才知。”
小鼓好奇,“既有三景,那其余二景呢?”
小钟有心引林渐开怀,便笑道,“不若大人来猜猜看?”
林渐想了想,“若单论‘岁寒’二字,倒是难猜。虽有‘青青不改岁寒枝’,却亦有‘只守冰姿度岁寒’。只是既是三景……若我来猜,大抵便是范文正公,岁寒堂、君子树、松风阁了。”
小钟笑道,“大人竟一猜便中!此前当真不知么?可别是诓我们罢。”
林渐道,“自然不是。但北地多植松柏,若真要猜,却也不难。”
小钟点点头,“果然大人博学。说是因礼州多松,冬日衬雪,更见松之风骨,这才有了礼州三景,岁寒堂雪和松涛,君子树寒不改容,松风阁望岭松高,也是为了怀缅范文正公的意思。我今儿路过岁寒堂,瞧着那景致当真不错,大人得空不若也去瞧瞧。”
小鼓深以为然,“各处总有各处的好处。京里有梅,礼州有松,皆是凌寒而愈盛,想来大人会喜欢。”
林渐语声极轻,“炎凉徒自变,茂悦两相知。到底岁寒情分……”
小钟见了林渐情态,已知他是想起了陆颐,不欲林渐忧思伤神,便劝道,“如今已到了这个份上,大人须得看开些。远的不说,便说范文正公,为人瞻仰若此,想来为官时也不是一路平顺罢?大人还年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您要爱惜自己身子,万不可自弃呀。”
此时水已半温了,只余氤氲水汽,一缕一缕柔柔散着,仿佛这凉夜亦可暖一般。林渐想起那人身影,一时只觉恍然。再回神时,便见了一旁架上安静垂着的玉佩。那同心结的黛绿,像极了松针的颜色……他不知想起什么,微微顿了一瞬。
“是了,范文正公,不也曾出京赈灾么?”
小钟小鼓对视一眼,林渐已将玉佩握在手心,“掌灯。”
灵光一闪离成竹在胸到底还远。且这成例同礼州大相径庭,是否真能为今所用,林渐也并无十足把握。看得久了,不免困倦,林渐略一低头,颈间的观音像便松松落了出来。
林渐初初戴上,并未习惯,愣了一瞬,方想起是旁人的一点善意。虽非极好的玉料,刻工却精细,观音的双眸洞明却慈悲,仿佛能看穿他心中所有的苦楚。林渐心中一动,将它收回颈间,重新打开一册卷宗。
不知在桌前坐了多久,终于理出些眉目。林渐走到床边放了帐子,不经意间抬头,便望见天边一轮新月。
除却那似有若无一点寒,礼州的月色同奕京并无分别。那时也是个冬夜,白梅淡月绿酒红烛,三拜之下便定了白首之约……
恍惚间房门响动,林渐抬头去看,泪水一霎模糊了视线。
日思夜梦的容颜从未有一刻这样清晰。陆颐还是旧日装束,回身关了房门,含笑轻唤,“于磐。”
林渐忍泪立在原地,明明见他缓缓走来,却不敢前进一步——只疑是梦。
陆颐见林渐不动,便走到林渐面前来,像以往每次一般,来牵他的手。
林渐仿佛才回过神,怕他从此不见一般,极迫切地探出手。
却没有他掌心熟悉的温度,手中只有床帐的流苏。是他最喜欢的蓝,微带寒意的料子滑凉如水,还未及林渐反应,便已从手中脱出。
便连这流苏亦握不住。
林渐愣了片刻,终于认命一般闭上眼睛。
当真是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