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三年。
蛇障山。
星怜观。
苍郁的山林如蟒蛇般将整个山体紧紧缠绕,蛇头所托部位的林间,隐藏着一个不大的道观。
道观观主名叫善拙,是位年过四旬的女子。观里共有三十八位道姑,皆是善拙早年在山下昌和府各处捡拾的弃婴,最大的二十七岁,最小的十五岁——当年一时兴起,只想将她们带回来养活,可现在随着岁月的流逝,后置问题常常扰得她头疼。一部分弟子暂时不受烟火侵蚀,乐于守住山中枯燥的岁月;另一部分尤其是年龄偏大的弟子,总也私下怨愤她平白耽误自己的青春,现今已过适婚年龄,出山只能遭人笑话,只能屈着性子待在观里,得过且过。
灯下,白衣女子抚住疼痛的额角,长眉紧锁,朱唇抿在一起,轻声叹息,鬓边的青丝中似乎又多出一根华发。
除却安置问题,让她忧心的还有她最宠爱的那位弟子。那位弟子聪颖□□,在剑术方面堪称奇才,一点就透,只是性格冷漠暴躁,若让她沾上山下的尘土,定会惹出不小的麻烦。
窗外松间飞来一只白鸽,牠熟络地收敛双翅,停在窗台上。
善拙紧皱的眉宇稍微松动,从罐子里抓了把小米,走到窗边,喂与鸽子,解下绑在牠腿部的红绳,回到灯下,细细读着:
“少年能干,已成为得力助手,为我分忧不少。史书逐渐修成,海,功劳颇重,见他体弱,有意为他寻师习武,不知君意下如何?”
善拙勾唇浅笑,从屉里取了纸笔,开始回信:
“少年习武,强身健体,可。阔通镖局沈宁徽与我相识,拿我书简去,他定帮忙。一切当心,莫要漏了身份。”
将信绑回鸽腿,白鸽展翅离去,隐没进混黑的山林里。
明月高悬,驱散白日的暑气,夜里的山间变得潮湿清冷。
崖边秃岩上亮起霜冷的剑光,月色与剑光交融,形成极其矛盾的对抗。女子身上的青衣被汗水濡湿,剑势凛冽,锋芒毕露,动作刚烈稳健,每一式都似乎能将周身空气劈碎;却又不乏轻盈灵敏,如蛇般旋转回寰,长剑如同毒牙,直刺敌人咽喉。
忽的,女子收回剑势,后退几步,背脊靠上青松,左手死死捂住小腹,牙根紧咬,唇色惨白,冰冷的汗液一颗颗落下。
“月事来了还这样拼,真是不要命。”
崖旁乱石上不知何时出现一位灰袍男子,面颊浮现不正常的红,那是失血过多的症状。他的胸口上缠满绷带,草药和血混在一起,让绷带看起来肮脏无比。
宋海凝冷冷瞧他一眼,捋顺气息,漠然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两天前的清晨,宋海凝上山采药时,在草丛里撞见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他的胸口有两道致命的刀伤。看他体格肌肉,是个长期习武之人,双腿修长紧实,鞋底有些许泥土是山下所有,看来是逃亡至此,失血过多,所以昏迷。
伤得如此厉害,即便救活,这一身的功夫恐怕也要散掉大半。
救治途中,男子苏醒过几次,随后海凝回去道观装了些干粮和水放去他身边,男子清醒过来,警惕地扣住她的手腕,海凝反手一扭,把他的手臂按回地上。
“我不管你是什么人,恢复以后立即下山,若敢招惹麻烦,我绝对饶不了你。”
放完话,海凝就走了。
两天过去,原本以为他已下山,谁知竟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这里。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海凝方才毫无察觉,她握紧剑柄,蓄势待发。
男子笑得恬淡,眼角出现细小的皱纹。
“我在山下惹了点祸,现今被朝廷追杀,无处可去。”
“那也不准在这附近溜达。”海凝依旧戒备非常,“蛇障山连绵起伏,你可以往深处走。”
男子神色不变,体态慵懒地靠在乱石上。
“武学的成就最能反映一个人的心性,你太急彰显自己的力量,硬撑着口气和自己的身体做对抗,时间久了,会折的。”
眼前这位男子功夫高深莫测,宋海凝虽然个性孤傲,但在武学层面她绝对谦逊,只不过不会低头询问。她面上露出不屑的表情,耳朵却在捕捉男子所说的每一句话。
“与自己的身体对抗是愚蠢的。女子并不一定要用男子的刚烈招式去证明自己的强劲,你可以顺从自己身为女性的身体,寻找合适自己的路数。”
海凝望着他,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