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冰蓝色水珠迅速融进广袤无垠的深海里，海中各色游鱼隐藏在华灯的阴影下，用袖子掩住口鼻，窃窃私语。就连青楼上的歌声也变得谨慎不少，情意缠绵中透着潦草敷衍的影子——那位果决聪慧，胆敢提笔撰修史书的女子，不知现今身在何处。

怕是被人抹杀掉了吧。毕竟揭发她女子身份的书坊惨遭灭门，三十七颗头颅悬挂于院内桂花树上......即便公门捕快也鲜少遇见这等惨案。

又一桶漆黑的脏水泼到曹无崖身上。

紫娟脑内思忖着近来发生的事件，一不留神使错力道，当即被压在身上的男人狠狠掴了一掌：“臭□□，给爷伺候仔细！”

紫娟的脑袋偏向一边，左颊高高肿起，神情却是麻木的。她的心早就死了，死在男人们酒与汗的恶臭里。

如果没有学识，大概就不会这般痛苦吧。

紫娟苦笑，胸腔中翻涌起酸涩的液体，她朱唇紧咬，用口腔里的血腥味压下早已腾起的、难以言喻的痛苦。

对于诗书雅籍，世人唯独对风尘中的女子格外宽容，才华愈盛，名声愈响，恩客才会趋之若鹜，那名女子也就不会举步维艰、难以存活了。

可是学得越多，明白的道理越多，思想也就越广。然而娼妓的命运永远捏在他人手中，心中抑郁愁苦，所显露出来的哀戚姿态更是激起男人的征服欲望，许多女子终于不堪受辱，含恨死去——大抵一小部分红颜薄命便是来源于此。

世人不怕娼妓从学，因为她们顶多写写哀赋，唱唱愁词，翻不了天。

——那位月沉夫人却不一样。

紫娟也是半个月前才知道，原来那位才华横溢、写了诸多诗稿与俗文的“月沉先生”竟是位女子；而且她极有可能是知州曹无崖的妻子，更有可能代替曹无崖，参与史书编纂。

若不是书坊主人在小报上猝然揭发月沉的女子身份，这个秘密恐怕永远无人知晓。

紫娟木然的瞳孔里燃起一丝亮光。

很多事情，你不处于漩涡中心，又怎知没有人抗争呢？

客人走后，紫娟洗了个洒满花瓣的热水澡。距离下个客人的到来还有一个时辰，时间充裕。烟雾缭绕间，她想起那个面目秀丽的少年。

少年是上个月来的，一掷千金，要了五个姑娘陪他，紫娟就在其中。

当夜，紫娟搂住少年的脖子，依偎在他瘦弱的胸怀里，一杯接着一杯陪他喝酒。少年神色抑郁，举手投足间透露着刻意的轻薄，调笑间，紫娟隐约窥见他眼里游走出来的惧意，少年修长的手指却故作熟稔地撕开姑娘们紧裹的胸衣。

他的青涩自然瞒不过久经风月的姑娘，源春和红叶娇笑着把他压在柔软的地毯上，解开他的衣襟，老道地为他解乏。紫娟见他紧张出汗，启唇叼了葡萄，俯身喂他。

少年吃了葡萄，唇齿缠绵间逐渐动情，他的手插进紫娟的秀发里，加深亲吻的力度。忽然，不知伺候他的姑娘们触碰到哪里，少年的身体痉挛般抽搐，手指扯了紫娟的头发，把她按到地上，紧接着反身压制住红叶源春，顺手拿了桌上的金盏，发狂般砸向女子的身体。

抚琴轻舞的两个女子吓得花容失色，冲出门去喊人，等到护院的男人们把失去理智的少年拉开，红叶源春的容貌已被少年毁去，疼得昏死过去，紫娟抱住膝盖缩在屏风后面，堪堪躲过一劫。

红叶源春离奇失踪，楼子里竟无一人提及此事。紫娟不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自然清楚其中的门道，只是那位少年给人的印象太过深刻，让人一时难以忘却。

近乎透明的丝质纱衣裹上她曼妙的胴体，手腕和脖颈处涂了特制的香膏。紫娟将多年收藏的珍宝锁进乌木盒子里，又用方不起眼的麻布袋包裹起来。

“染香。”

一名身穿玉色罗裙的丫鬟推门进来。她是十天前被卖进青楼的，只有十二岁。稚嫩的脸庞上一派天真。牙婆无意销毁这抹天真，送她来紫娟这里只是让她学些规矩。毕竟越是天真的孩子，越能卖出高价。

“把这个送到柳岸河畔的土地庙里去。”

染香接过盒子，神色有些惶惶不安：“门房不会让我出去。”

紫娟褪下一对耳环：“告诉他们我让你去买桂花糕，然后把耳环交给他们，他们会明白的。”

染香点点头，机敏地避开众人，绕去后门。

“紫......紫娟姐姐要吃桂花糕，托我去买。”面对一身横肉的门房们，小丫头吓得浑身打颤，好歹把主子的意思交代清楚。

“做梦！”一个门房低声怒斥，“她以为她是千金小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痴心妄想！哼！滚回去！”

染香抱住盒子往回跑，跑了几步，停下来，从袖子里摸出一对翠玉耳环，咬咬牙，眼巴巴跑回去，抬头对门房说：“这是紫娟姐姐让我交给你们的。”

两个门房对望一眼，面上的笑容让染香辨不出意思，正琢磨着，一个人抢下耳环，压下身子用蛮横的语气说：“快点滚，一刻钟之内回来！”

染香一惊，旋即笑开了：“是！”

她紧抱主人交给她的东西，飞快地跑出门去，瞬间消失在熙攘的人群里。

门房们扭扭精壮的脖子，从厨房抓来一只瘦鸡，把棍子塞进他手里，厉声叮嘱：“好好给老子守着，出了差池拿你是问！”

紧捏棍子的少年拼命点头。

两个门房露出满意的笑，快步穿过后院，走上阁楼。

找到紫娟的房间，敲响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