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只红嘴白鸽穿越繁华的屋脊，来到郊外，落到破落的窗台。

身穿黑色劲装的男人伸手抓住信鸽，他右腕上的绯红丝带在漆黑制服的衬托下显得格外亮眼。

取下柳哨，从笼中抓出一只利眼灰鸽，把柳哨绑在牠腿上，往窗外一丢，灰鸽扇动强有力的翅膀飞往下一个承接点。

白天的昌和府带有一股慵懒的气息。游人们骑着黑驴，手中捏着书卷，任由驴蹄慢吞吞地踩过青石板，往河流上方走去。

客随茶馆在华显的经营打理下生意蒸蒸日上。他抛弃往昔窄小破旧的门面，在闹市盘下栋颇为气派的双层楼房。二楼设置雅间，有娼妓出入；一楼正中间搭有杂耍戏台，分成四个时间段租出去，正午请人说书。

去年正月，与他竞争的几间茶馆全部被他收购：或用做酒楼，或改成赌坊——这些铺子在上元节那天统一开张，客响云集。

而那间独一无二的客随茶馆，更是车马盈门，座无虚席。

此等浩势，区区一个账房先生是没有资金运转的，华显自身的格局魄力也是做不出这等生意的，客随真正的东家只在中秋节那晚出现过。

他隐藏在高楼竹帘后面，消瘦的影子映在竹帘上，听声音似乎是位年纪不大的青年人。

坊间对他的身世来历一无所知，连他姓什么也没有头绪。华显对此守口如瓶。

华显变了。

变得谨慎稳重，旧时常常高扬的下巴收了回去，面上永远带着微笑，即便对待优伶也是礼遇有加，客客气气。

只是优伶不常见到华显。华显变得忙碌、神秘，只是偶尔露面，处理危机或者举行庆典。

“客随原主人叶奇花失踪后，客随就落到华显手里。”说书人休息时，座下客人各自谈天，坐在偏门的男人喝着粗茶，语气不屑地对打听客随来历的年轻男子说，“也不知华显踩了什么狗屎运，一路飞黄腾达，将生意做得这般大。”

年轻男子轻轻转动茶碗，右手虎口布满硬茧。男子上半边脸藏在银灰制铁皮面具下，露出的薄唇上噙着丝捉摸不透的微笑。

“也许是遇到了贵人。”他的声音透着莫名的诱惑力，让人忍不住回答他的话，对他放下戒备。

喝茶的男人呸了一声：“我看是勾搭上某个有钱的□□——所谓神秘东家，就是他吸引姑娘刻意营造的噱头。哼，他那种人，我还不知道——”

男人忽然噤声，眼睛直直地盯着门口。

大堂即刻变得鸦雀无声。年轻男子好奇地朝后望去，看见门口站着一位青衣女子。

那女子姿态挺拔，光洁的额头透着飞扬的气韵。眉宇间剑气凌然，漆黑的瞳孔中流转有晶亮的神采，鼻梁高挺，略微失血的唇瓣紧紧抿在一起。

她的到来，吸引座上满堂宾客的目光，而她本人浑然未觉，走到一方木桌前坐下，背脊挺得笔直。

寂静的厅堂逐渐复苏，所有人都在窃窃私语，再过段时间，茶馆恢复往日的嘈杂。

几道锐利的目光自二楼雅座缝隙间射下。

年轻男子敏锐地察觉到，轻笑摇头。不懂得隐藏特质的人往往是初出茅庐的愣头青，这类人走进浪急风高的江湖中，只能成为他人口里的肥甘。

青衣女子接下茶点时，露出轻微变形的双手，男子眉峰一动，眼睛更加无法从她身上挪开。

常年习武的手是不会太好看的。皮肤永远也不会像闺中女子那般白皙润滑，唯独修长匀称的手骨令人印象深刻。握剑形势、手法习惯、武功流派等等讯息全部刻在手骨里，经验丰富的江湖人只消一眼就能获取这些讯息。

戴面具的男子在她身上读到了“叶奇花”三个字。

——总算是寻到一些苗头。

宋海凝喝茶时，四周大多都是讨论她的声音。

“看上去年纪不小了。”一个感叹的声音传进她耳朵里，“这种年纪居然还未出阁，真是不害臊。”

世人加诸到女子身上的话题似乎总与婚嫁有关——或者只有婚嫁，一旦错过世人指定的年纪，就要被指责谩骂了。

女子除了婚配生子，可存有其他价值？

“恐怕是不要脸的江湖浪荡子。你看她，一脸凶神恶煞，哪有男人敢要她。”

“真是可怜呐......”又是一声真挚的叹息，“连人都嫁不了。”

若是换了平常，这家茶馆恐怕早被宋海凝掀了，只是今天......一来，客随茶馆的原主人是叶奇花；二来，她在忖度一件事。

其实昨天傍晚，她已经跟随阔通镖局与绿林好汉约定的标记走出昌和府，然而当她在郊区树梢再次看见整齐平滑的刻痕后，她的心中升腾起无法忽视的疑虑，犹豫片刻，鞭打从山匪手里劫来的马匹，连夜赶回昌和府。

清晨时分，老马双腿一软，倒地不起，宋海凝只好抛弃马匹，徒步走回城内，直到方才，饿着肚子来到昌和府最豪华的街区，一眼就望见客随茶馆的招牌，随后毫不犹豫走进去，点了最粗糙的茶点裹腹。

早知这里如此吵闹，就不该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