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傍晚时分,刘扬才醒过来。而呆坐半日,昨夜又被折腾到虚脱的我反倒斜倚在椅子上嗑睡了。
“丁师傅……”微弱的声音还是把我惊醒,“你,怎么在这里?我表姨呢?”
“噢……”使劲揉揉眼,周身的酸痛更甚,“她回家了,今天我在这儿。”她表姨家还有个读高中的儿子,无法完全脱身。
“麻烦你了。”不知怎么,她苍白的脸上泛出几丝红晕,害羞还是惭愧?
“没事,反正……我也没事。”现在除了上班,照顾大白熊,我还真想不出有什么可做之事。
“渴了吗?给你倒杯水吧。听说这里的食堂还可以,你要吃什么我去买。”像对待一个头痛脑热的病人般,丝毫不提她自杀的原因。
我们都需要片刻喘息,至于一时犯傻的所作所为,留待日后再深刻剖析罢。
“我养了条大狗,很听话的。等你出院就能见到了。”吃过饭护士来送药,我陪她聊天。
“是吗?什么颜色的?”笑容仍显疲惫,但轻松的话题令气氛活跃。
“白色的。大白熊噢。很漂亮!我把它偷偷弄到宿舍里了……”
“啊?真的?你好厉害,被舍管知道就完了。哈,真想马上回去看看呀。”
入夜,两个经历了刻骨之痛的人竟然像孩子般说说笑笑。
吊瓶的液体将尽,叫值班护士拔了针,幸而隔壁床的病人不在医院过夜,我得以和衣而睡,临睡前隐约听到刘扬向我道“晚安”,微笑着,渐入梦乡。
就这样白天她表姨看护,晚间我来,一周后,刘扬终于出院。
大白熊见到刘扬时只是警戒的张望,并不狂吠,隔了半天便熟悉起来,终究禁不住刘扬手里的火腿肠而跟在后面转圈圈。她还趁着休息时间织了件毛背心,往大白熊身上一套,蛮合身!
不得不承认,在养狗方面,刘扬比我熟悉的多,从狗粮到定期打防疫针事无巨细她都帮着惦记,她说家里曾经也养过,但生小狗时不幸死掉。
“也许死了更好,我嫂子本来就不喜欢狗的……”每次叨念起往事,她总用淡淡却黯然的语气,而那条她说了好几次我却老记不清品种的狗也是多年后才在一本宠物杂志上发现,欧洲名犬,价格贵的离谱。
当时唯一能感受到的,是眼前这个叫刘扬的女孩生活不幸,遇人不淑,遭遇比我强点儿,但也实在有限。
因为自杀的事刘扬在单位的风言风语更多,无奈和我商量能不能到借阅室当助手,总比在外文室那边成天遭老赵怪异的眼神好多了。
我同意,帮她向馆长申请……
自从上次在单位胡闹的事情以后,我都尽量避免和馆长单独见面——说实话,心里惭愧的要命。无论在感情上承受过多大折磨,工作上我一直有骄人的成绩和稳定的状态。每次单位的先进和优秀都收入名下,眼红者自然不少,若不是馆长的支持我不可能安安稳稳如坐钓鱼台。但那件事确实是我冲动了,当着众多同事失态,不仅损害自己的声誉,也将馆长推向尴尬的境地。
所以,在馆长办公室门前几次抬手,却几次犹豫着没勇气敲下去。
矛盾中,听到屋里传来的争吵声……
“你出去!”馆长一向温和,很少这么大嗓门儿。
“老刘我跟你说,你别仗着现在当了头儿就摆架子,我在馆里呆的时间比你还长呢!凭什么该给我家的就不给?”听上去好像是财务周大姐,激动的要命。
“什么叫该给你家的?你家张梅梅根本不符合分房条件,怎么给你分?你说怎么给你分?”馆长指名道姓——张梅梅是周大姐的女儿,也在我们馆工作。
哎,又是为了分房。虽然周大姐已经有一套单位福利房,但还想为她女儿再争取一套。
“怎么就不行了?什么条件不条件的?条件还不是人定的?你说行就行呗。”
“去年就定了分房条件,都贴出去了你也不是不知道,现在为你一家改变根本不可能!再说张梅梅才在单位干了几年?又没结婚。人家拉家带口的职工还不够分……”
“行!你做事就这么绝吧,一套房子几十万你自己留着鼓捣出去……哼!看你还能当几年官儿!”
周大姐一脸愤怒破门而出,完全忽略掉呆在外面的我。
而我,却再没有抬手敲门——而是慢慢踱回宿舍,若有所思。
“丁师傅,你今天去问领导了吗?我去你那里的事……”刘扬晚饭时问我。
“噢……去了。”我整个下午都有些思维混乱,“馆长出去开会了,没在。”
刘扬看看我,“你怎么了?脸色有点儿不对。”
“没事没事,就是有点儿累了……嗨,老了嘛……”咬咬嘴唇,却仍是吞不下嚼了半天的米饭,索性放下碗,“不想吃了。”
“丁师傅……是不是我去借阅室的事挺难办的?要是那样,还是不麻烦你了……反正时间长了我也就习惯……”
反正时间长了,我也就习惯了。在某个寂寥的深夜,在宝马车的副驾驶座位上,她也这样对我说过,而我却无法容忍时间的拖沓,更无法容忍她的习惯。
“阿扬,不会让你等太久的。我一定办成这件事。”
坐在同样的餐床旁仿佛回到七年前的时光,对面的人,也叫“阿阳”,她也会做饭给我吃,关心我的脸色好不好,然后因为怕麻烦我而远远逃开。
那时的她,也是面前“阿扬”这般年纪……对呀,时光一去不返,失去的永远不会重来,我能做的,唯有保护仅存的散碎回忆。
奢侈一点的话,还能为了那份与己无关的幸福做一回铺路石……
刘扬惊讶的望着我,不知是因为听到她的小名还是因为我突如其来的豪言壮语。
我知道,周大姐的那句“一套房子几十万……”击中了我的神经。
我知道,我因此而想起了某些不该想起的事情。
站在商场的烟酒专柜前已经快半个钟头,虽然销售小姐不厌其烦的介绍优惠活动,我却始终算计着钱包里那几张刚从工资卡取出的钞票。最终,连零带整全部交给笑逐颜开口干舌燥的小姑娘——豪华礼盒确实体面,提在手里沉甸甸的——两瓶五粮液,一条大中华。
去馆长家的途中,我都在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