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得浮生半日闲，我和阿阳在北京的日子，仿若天堂。原来抛开那些世俗，连空气中的味道都变得不同。

我们每天一起买菜，一起做饭，一起打扫。天气好的时候会到街心公园坐坐，看老年人打太极，小朋友放风筝。我们把围巾绕在一起，手套也买成一对。我们要把从前丢掉的时光，通通补回来。

终于到了那天，她的婚期，她说，该出去找份工作了，不能坐吃山空。

我本来有点担心，曾在某个深夜，听她跑到卫生间接电话……

但既然要找工作，大约是有长期居住的打算吧——所以当她说挣了钱给我买条羊绒围巾时，我深信不疑。怀疑什么呢？她说过，我们都不能回头了。

本想和她一起去，却被她一口回绝。她说北京有熟人，情况也熟，带着我反而不方便。

“你乖乖在家，连身份证都没有，出去再让人给抓了。”她笑我，拧一下脸，又亲个没完。

沉浸在这份宠爱里，也不否认曾经有人用同样的真心宠爱我，但终抵不上阿阳的万分之一，因为——她是我的那个人。

于是她很快找到一家电脑促销工作，有底薪和提成，还管中饭。

阿阳的同事在做完大单后果然辞职，临走把好多日用品留给我们。阿阳为了方便居然把整套房子租下，价格翻倍。

“你白天在家，有外人我也不放心。而且，这样你就有间书房啦！”她站柜台站到脚肿，午饭吃不完还要带回来热热当晚饭，却为我做到这些……幸福，来的突然，突然到好害怕一眨眼就会失去。

我只有紧紧地，紧紧地拽着你，搭上我所有心力。

平时买菜做饭，收拾房间，闲来就去楼下的小书店转转，我过着与从前朝九晚五吃食堂大相径庭的生活，享受着放手一搏后的心满意足。

却没想到，恬淡的时光总是这么短——某天，我看见了月月！

那是个周末的早晨，阿阳照例很早去卖场——她当了组长，节假日促销要比其它人提前入场点货——我则匆匆赶往新开业的超市，虽然隔了四条街，但促销海报上的价格诱人！

没有收入，我现在所能做的，只是为阿阳辛苦赚来的钱精打细算。

于是一路冒雪顶风走到裤腿沾满泥点，心里还美滋滋的。

去的不算晚，可广场上早已有更积极的主妇们排队，入场的前一百名有礼券送，还能参与抽奖！本想占个便宜，但目测我绝对不可能在一百名之列了——肚子有点疼，医生说过要注意保暖，不能过度劳累——转头看看，超市一旁有家咖啡店，进去喝杯牛奶也好，暖和暖和。

走过去，隔着整面被擦得一尘不染的玻璃墙，看见月月。

她穿着厚厚的棉衣，高筒靴，戴一顶呢子报童帽，坐在最角落的位置，吃东西。

看来是有急事，否则她不会坐在咖啡店里狼吞虎咽，连口水都来不及喝——她总是穿着大牌的当季新品，以最风骚最韵味的方式抽烟，即使点了咖啡，也只是小啜两口从不痛饮。

她贯有的目空一切，湮灭在此刻眼前的景象里。

我掉头就跑，以最快的速度混入人群，在路边叫了出租落荒而逃。

回到家，不知为何全身冷到通透，放了热水洗澡，热到烫，却驱赶不掉发自内心的恐惧。

究竟在害怕什么？

不要说隔了四条街的距离，就算住在隔壁，发现一个人也同样困难。

没人知道我去了哪里。就算知道，在高楼林立的偌大北京城，寻人也如同大海捞针。

如果说某人有半点线索，也顶多是至亲。月月不认识阿阳不认识小弟不认识我身边所有的社会关系，她不可能孤身一人找到千里之外。

不合逻辑，完全不合逻辑。

她可能是来旅行，可能是陪老公谈生意，可能……

可为什么，我害怕到发抖的地步？

直到晚上阿阳回来，我仍闷在黑暗的房间不敢开灯，仿佛这个地方并不安全，有一丝光就无法隐藏。

“晓丽？怎么了，怎么不开灯？”阿阳走进卧室伸手去开床头灯。

“别开别开！”我突然死死抱住她。

“怎么了？”她亲亲我，嘴唇还是凉的。

“我不敢出门了，以后你把菜买回来好不好？我不想离开这儿，不想离开你……”

“噢……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她哄孩子似地抚摸着我的头发，仿佛明白我的恐惧。

然而，她又明白什么呢？

“给。”阿阳没在意我的反常，还有点神秘有点兴奋地把钱包递过来。

沉甸甸的。

一沓钱放在里面，快要撑出来，拉链也合不拢。

“提成，今天做了单公司的生意。嘿嘿。”她摸摸我的脸，“慢慢数噢，顺便想想买什么，我去洗澡了。”

卫生间除了哗哗水声甚至传出她愉快的哼唱。

要告诉她吗？预感到自己逃出来还将被抓回去，而不能回头的回头，没有退路的退路，是粉身碎骨……

但她今天很开心，这些钱她从前未必在意，什么样的奢侈生活她也拥有过，而能够自由单纯地买样小礼物送我的心情，虽疲于奔命，还是令她欢欣雀跃。

舍不得打断这份情绪，多想她就这样一直开心下去，过普通的生活，不管在我眼前还是身后。

从此我尽量减少外出，也不买手机。

如果有山有林，恨不得带着阿阳去归隐，让这个世界所有人权当我们死掉。

我甚至不知道，曾经如鱼得水的尘世，早已在重遇阿阳后变得面目全非。而我宁死也不愿面对的残局，终于还是命中注定般地整个压下来。

艳阳高照的上午，正打扫卫生突然听见熟悉的手机铃声。

咦？是阿阳的。

早晨见她换电池来着，换完可能忘了带。

看了半天，是本地号码，接吧——万一是她的客户。

“喂，张阳阳吗？我是C大医院王医生。”对方似乎是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