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什么时候回来?我的事您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没那种病,没有……你们干嘛这样对我?”打电话时禁不住哭起来,我本已失败到这个份儿上,为何还要承受莫须有的脏水?
我是会死,因为癌,因为千千万万个女性不幸遇到的绝症。但也许在我身后,不甚了了的人们还要以另一种不堪去揣测、嘲讽、鄙视……
馆长在电话那头除了安慰没有别的话:“你冷静点,没事没事,我在回去的路上了……晓丽你得坚强点,明白吗?”
我不够坚强吗?还是只差那么一点……
“前段时间找不到你,单位的事也没和你说……怎么说?其实我也不知道该不该提醒你……”馆长风尘仆仆赶回来,没得片刻休息,“你不在的时候,的确有些传言。”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么诬蔑我,到底是谁?有什么证据?”心中的愤怒与惊异难以平息,面对一直维护我的馆长也无法控制。
“冷静……冷静。”老人竭力平抚着我。
“我冷静不下来!我辞职!工作不要了我也不能背这不明不白的罪过……我不说就没人帮我辩白!”
“可是刘扬这么说,谁能不信?”馆长忍不住吐露真相。
“刘扬?……”思维似乎从火的一端向冰的一端滑去,速度极为迅速。
“她是你一手带出来的徒弟,你们的关系单位谁不知道?”我们在沉默中僵持,馆长终于下定决心般,“她不仅说你有病,还说你有不正常的作风问题……我不信,不能代表别人都不信……”
“……”从大脑到四肢,瞬间结冰——或许,比冰还冷。
几分愤恨几分诬蔑几分绝望,我能了解。她曾说过,为我保密,却没有做到。
只是因为企图置于我死地之前,她早已生不如死?
无论如何,我恨不起来,恨不起她来……
我什么都不要了,只为自己讨个清白:“馆长,我去检查,等医院报告出来贴公开栏里,不管有事没事,我都辞职,省的大家都难受!您也不用为难了。”
为示透明,我叫了医务室王大夫,她来指定医院,市级一家省级一家。
“全面检查,把能查的都查了,费用我出你别担心。有没有病我们以后也不是同事了,你也不必有什么不好意思。”我的话掷地有声,王大夫在馆长的默许下点头答应。
“小丁,其实要不是上次你逃避单位体检,这事也不会传得那么厉害……小刘说的,本来我们不大信的……”去医院的路上,王大夫吞吞吐吐。
逃避?本是息事宁人,反倒推波助澜了——人生,真是幻灭。
检查、检查、检查……不仅还我清白,也顺便预测死期。
既然想保的保不住,索性任它去罢——过不了多久,周围的人会安心于我的干干净净,震撼于我的不久人世——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昏昏然做完全套检查,回单位门口等月月。
下班高峰,车来车往,马路上喧嚣不安。我的心却异常沉静——最坏的事情,我也想过了,众叛亲离,从前种种伪装与努力付诸东流。我喜欢的得不到,不喜欢的常伴左右,喜欢我的只会用最狠毒的方式疯狂报复——我也不愿这样,我用死亡来逃避不堪的如意算盘落空,看来人世间短短几十年要经历的劫数,是一点儿也减免不了的。
街边小店生意兴隆,买熟食的顾客居然排起长队,提着喷香四溢的香肠之类,神情安逸,等待回家享受天伦之乐。虽然我从未羡慕过他们,也明白他们同样承受或轻或重的烦恼,然而此刻,孤身伫立闹世之中,仿佛被神抛弃的小孩,拼命去抓也只是两手空空,内心惶恐。
被抛弃……是我先放弃……被抛弃……我又不想放弃……
我是矛盾的,我的爱也是矛盾的,当矛盾擦出巨大火花,点亮瞬间,也灼伤自己。
眼泪流下来,模糊看到对街影像:一只白灰相间的狗,跟在熟食店顾客后面,不断被呵斥,被驱赶……
有点熟悉吗?有吗?
跑过去,它已经不认得我,它只认得那些香喷喷的肉块。
“HI!”挡在它面前大声招呼着挥手,做我们初识的暗号。
多久的故事,即使人会忘,在它单纯简单的思维中还是会留下蛛丝马迹。
它扑上来,发出类似婴儿般低垂的哀泣……
我买了一大包香肠,不顾月月皱着眉头目送小白蹿上后座,羊毛坐垫又柔又暖,正好补偿多日来饥寒交迫的流浪。
“喂,这样吃要撑死的!”月月从后视镜里瞪我。
不知道它多长时间没洗澡了,不知道它多长时间没吃饱过,不知道它每天在单位附近转悠遭受了多少险境……刘扬,你真的这么恨你身边的一切?
“你没事吧。”忙到午夜才收拾完狼藉的浴室,躺在床上月月问我。
“没事。”今天发生的事,都很悲伤。
“这狗不是你那个舍友养着呢吗?怎么,不要了?”
“我也不知道,今天等你偶然遇见的。”说起刘扬,简直又要流下泪来,“你说,因为恨就应该把不相干的东西都推翻吗?”
“……也许,是因为无处发泄,就波及到了吧。”月月伸过手揽住我,“她是不是喜欢你?”
摇摇头,她的恨想必远远超过喜欢我的程度。
“月月,我在单位待不久了。办好辞职我们就离开吧,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生活。这里的人和事,我都不想再理了……”
第一次回身张开双臂,比她揽得还要紧。
“好,好,我们找个没人打扰的地方……”吻我的额头,安抚我的背弯,她认真到不能再认真,“让我来照顾你吧,好好地照顾你。”
时间重复从前,我和月月住在郊区别墅,每天驾车去市区上班,回家有小白迎面扑来的欢欣雀跃。我们开车去宠物医院给它做检查,做保养,买了整套护理工具。每天清晨慢跑会有神采奕奕的大狗狗保镖冲在前头,回家会有热腾腾的饭菜静候品鉴。
你这生活,现在很像成功人士了。
月月喜欢坐在餐床旁看我喝完最后一口牛奶,转身收拾的同时还不忘暗讽。
是啊,有厨师,保姆,司机,宠物,住大房子,坐高档车……如果不是听说小弟和阿阳搬去T城,我几乎要感恩上天的眷顾。
没有工作就没有收入,阿阳挺着肚子自然不能指望。所幸小弟从前的导师帮忙介绍了一份T城工作,虽然不是外资白领,但相对稳定而且专业对口,小弟很愿意,索性搬去重整旗鼓。
“不去国外读博了?”抽时间约他出来,我永无勇气登门造访。
“还读什么博呀……”听得出无奈。他在这段纠缠痛苦中已经成长,明白世界并非印象中的友善,一切为他张开,一切为他准备,总还有些所谓责任需要抛下理想转向现实。
“那边条件还好吗?”
“还行,我导师和单位领导是同学,虽然工资不高,但提供公寓,租金很少。我们的户口也能一并转过去,以后孩子上学什么的都没困难。”很高兴,小弟不再是那个轻易炒老板的毛头小伙儿,考虑周全,“我走了,妈这里就得靠你了。”
“你放心,到外地要注意身体。”老妈在听说小弟离开的消息后偷偷擦眼泪,她所希望的天伦之乐变成美梦一场,“别累着,不行就回家。”
“姐,你的身体……倒是我最担心的。”吞吐半天,小弟慢慢道。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都看开了,真的没啥。”在他面前终于可以坦坦荡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