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在那边站住脚了,接你和妈过去……”
“照顾好你的小家庭就行了,别操那么多心!”
临别拥抱过他一下,在我心里永远弱小永远聪明的小弟此刻也有一副男人骨架,宽阔肩膀,结实身材,这样的人,应该能保护那个飘摇的她罢。
“明天不能去送你们,单位有事。路上小心。”挥挥手,托辞不难找,尤其在小弟面前。
火车站人潮涌动,老妈和叔叔在月台与小弟道别,直到汽笛响起才检票上车——隐藏在不远处的玻璃门后,影像一清二楚——阿阳穿着粉色高腰孕妇装,步伐孕味十足,胖了。
列车员上车,关门,开动,轰轰声渐进。
我想起某个冬日清晨,有个傻瓜奋不顾身跳上列车,以为甩掉这座城市就能甩掉所有过往。
依然是时光倒流,作为旁观者的我,只能以无限留恋与自嘲来回味那个傻瓜。
“走了?”月月在停车场等我。
“嗯。”
“这下你彻底清静了吧。”这事值得庆祝吗?
“清静啦,非常彻底的清静……”懒洋洋地窝进座位,心上有块石头沉底。
“那……我们什么时候走?”月月从小皮包里抽出个证儿,“大功告成,咱俩总算平衡了。”
那墨绿皮儿的小证儿我自然不陌生,正因为不陌生,整个神经在瞬间被某根针刺中,几乎从位子上弹起来:
“你!你……不是真的吧!”
“这东西我有必要弄个假的吗?再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她的表情像小孩子用积攒已久的零花钱买了件奢侈品,双手奉上,兴奋中透着点虚荣。
“月月……你考虑清楚没有呀?你、你,你想过下半辈子没有呀?”口不择言不像我的风格,这大是大非面前自己的确慌了神。
她笑,只是笑。
“我,我上次说的话都不算数的,我说离开是一时冲动,再说……”自己知道,内心会因为这个小本子遭受多大无形的压力。
事到如今的自私想法,却没胆量说出口。
她还是笑,笑到忍不住靠过来抱住我:“你说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要一起走了。”
除掉这样同床异梦的陪伴,就是不久后她落单独守,不那么美好的未来,真值得用放弃安逸荣华来换吗?
企图脱口而出的“你会后悔,因为我并不爱你”最终憋在喉咙里,虽然她是多么强大,多么百折不挠,我伤她都伤到害怕。
你知道我的爱人,知道我的病,知道我没有未来,但你一直站在这里,用我不需要的牺牲燃起星星点点火光,没有意义却还那么高兴。
如果某天,可以不用牺牲也能令你高兴,该有多好?
如果某天,可以不用担心明天也能令你高兴,该有多好?
如果某天,可以不用伪装也能令你高兴,该有多好?
你像神者派遣的精灵,于地狱中陪我走完最后一段,令煎熬也不像煎熬——血流出,疼痛与甘甜并存。
小心摘下绿戒指项琏,套在她脖子上。
“这是我爱情的信物。”努力也挤不出与她同样的笑容,可我们同样认真。
月月的面目由天边一轮明月滑落为暗夜中一洼深潭——深到不可测量,深到溢出清水——却依然心向明月。
这样,才是她真正的高兴?
摆开一地衣物,挑哪些带走,哪些留下。
现在业余时间都在为搬家做准备,事无巨细我统统亲力亲为,甚至离开的理由都想好了,如何搪塞家人,朋友,体面掩盖一切。
“如果想我妈,我们能回来吗?”我问月月。
“能,随时回来。这房子不卖,留着。”她吻我,像品尝新出炉的糕点,眼神迷离。
我提不起兴致,尤其她低胸装下露出的戒指,每次闪光都触目惊心。
但我尽力配合了。
也许就是因为巨大的感谢,偶尔会生出些别样情绪。
她选了一座我们旅行过的城市,恰巧有她熟识的朋友,托人家帮着物色房子。
“喜欢这套吗?后面是山,前面有个大湖。”她举着对方发来的照片给我看。
联排别墅,不如现在的豪华但环境清幽。
“喜欢,很漂亮。”应和着。
“好,就是它啦!”对于月月,这些事情从来轻易,好像钱都是不用计算的。
她分得多少财产我并不知道,这套房子多少钱我也不知道。和她在一起唯一的好处就是,整个人可以放松下来,心无旁鹜地只顾生活。
静静地理我的衣服,左边的箱子放留下的,右边的箱子放带走的。
我把阿阳送的高档围巾扔出来,哪个箱子也没放。
然而第二天,围巾整齐安静地躺在右边箱子里。
坐在地上发呆,直到月月也凑过来。此情此景,我问:“这你也能容忍吗?”
“能。”她低着头,有些害羞的模样,“现在……我没有什么不能容忍的。”
捧起她的脸,因为没有梳洗散发出慵懒气息,她的眼神已不是相识时的飘渺无定,有点青涩有点沉静,像曾经五光十色中那个酒吧女的重影,不辨真伪。
“别对我这么好。”怕你后悔,暂时的拥有多么不值得。
“你从没说过我对你好。”这像是指责的话,却全然没有愤怒的语气,平平淡淡。
看着她,就突然泄了气,如果这是我们之间的甜美情话,我是否该适时地吻她一下?
僵在半空,迟疑的吻。
“现在我已经很幸福了。”她抱着我不放手,喃喃道。
比较起月月的幸福,不禁自惭形秽。从来不懂得退而求其次,从来没想过把眼光转向别处,年少时伸手抓到的幸福就希望永远拥有。物是人非,何况黄土即将没顶的我,还在执着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