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后别来找我了,路这么远。”看她吃得兴起,我试探道。
“为什么?”嘴角沾了米粒都混然不知的样子,还是像个孩子。
“邻居们都打听你,我……不想被别人注意。”
“……”她放下碗,默不作声。
“你的车那么漂亮,你又和这里的人不一样。总之,我现在只想安安生生过日子。”
“我可以换车……”刘扬的神情透出被拒绝的落寞,“不然,我坐长途汽车来。”
此刻,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就这么定了!这样就没人注意到我啦。”她立刻欢快起来,“咱们看电视吧,今天有巨星演唱会!”
我咬咬嘴唇,转头打开电视。
然而转了半天台,并没有她要看的节目:“咦?你这儿怎么没有音乐频道?”
“噢,没有线电视。我也没花钱安卫星电视……据说信号也不行。”心里还在郁结着刚才的对话。
“破地方!唉……”那是她一直喜欢的歌星,车里全是那人的CD。
被压制的无名火突然冲上来,破口而出的话打破刚刚平静的空气——“对,这不是什么好地方,那你干嘛三天两头地往这破地方跑?你有病啊?”
脸色很不好看,我似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高声说话了。
“我以为你知道我为什么来。”她转过头几分惊讶地看着我。
“不知道!”又不忘补上一句,“也不想知道!”
“我想补偿你。不论是物质还是精神,我想补偿你一点点。”
“我不需要补偿。”
“那你需要什么?只要我能做到……”
“什么都不需要,我现在过得挺好。”拗着脖子,想起站在树下迎风流泪的影像,还是惯于冠冕堂皇地粉饰太平。
无欲则刚——刘扬大约猜不到我如此“高尚”,明显怔住了。
相隔几秒,她终于意味深长地冷笑。
“你需要什么?你是不是只需要阿阳?”语气凌厉。
我的心,瞬间像被什么东西击中,疼痛由弱变强。
“但你有没有想过,她需要你吗?她可能还需要你吗?”
我想,怎么会有这么狠毒的话?让我都快要站不稳脚跟。
那天我把刘扬赶出去了,尽管知道她在车里待到第二天早晨。
然而她只隔了两个星期,就再次出现在我家门口——半新的黑色普桑,衣着也换了十分保守的样式。
拿她没办法,再没提起上次的不愉快,我只好安慰自己——习惯就好。
小弟的新房入住了,邀我过去看看,顺便在T城玩几天。
正好年休假,也应当放松放松,好久没看见古灵精怪的小侄女——特别是,我四十岁生日马上就到。
实在不想在这没信号没朋友没娱乐除了大山和庄稼一无所有的地方过生日,四十岁,热闹一下吧。
小弟的新房很宽敞,大客厅落地玻璃窗,为此不得不背了几十万房贷……
“累不累呀,别影响了生活质量。”小弟壮实不少,像个当爸爸的样儿了。
“还可以,单位团购价,以后还没这机会了。现在阳阳也有工作,不至于压力太大的。”小弟倒是乐呵呵的,完全沉浸在幸福家庭生活中。
晚上小侄女非赖着跟我睡,要我给她念白雪公主的故事,并不时指出我哪里念得不对……实在哭笑不得。
念着念着小朋友渐入梦乡,安逸地揽着我。
仔细端详,咦?真的和我很像——眼睛、鼻子、还有那个尖尖的下巴。
以前在书上看过,妈妈在孕期一直想着谁,宝宝就会像谁——自欺欺人的,就有种满足感。
门轻声打开,是她。
“睡着了……”用手指在嘴上比划着,示意她。
她俯身抱起女儿,刚好越过我身体时,那熟悉的味道又涌进脑海。
但我其实已经没有要拥抱的冲动了……
“你等我一下,有东西给你。”她临出卧室前转头对我说。
在等待的一分钟里,心跳莫名加速。
是一封信……
是一封来自东北某个小城的信……
是署名“岳月”的信……
“展信悦……”只这几个字,我的眼眶就已湿润。
“你帮我念吧,我眼花了,看不清。”递到阿阳手里,看她望着我几分担忧的神情。
断断续续地,我尽力搜索那些信中提到的深埋于记忆的线索。
她说她冲进医院打了那个医生,被拘留,被前夫保出来,复婚,又离婚,和遇到的男人去东北打拼,开了一家川菜馆,结婚,快要当妈妈了……
她说这些年唯一陪着她的,是小白。即使再艰难,她都没有放弃它。
她说川菜馆里的红烧鱼卖得最火,还是当年跟我学的手艺。
她说老公对她蛮好,在困难的时候相遇,共同营造自己的小家庭,这是她以前从不曾体会过的。
她说她也算高龄产妇了,心脏还不太好,有点儿怕上了手术台下不来。但只要宝宝安全,其它通通无所谓了。
末尾,她说欢迎到小城来,想吃什么给你做什么……如果还有机会。
在阿阳面前,我终于还是忍住转了又转的眼泪,直到她把信收好放在我的行李箱里。
“晚安……生日快乐!”她出门时有点羞羞地说。
抬头看表,零点零一分。
连小弟,老妈都不留意的事情了,有人还是会记得。
我在床上呆呆坐至后半夜,然后哭到天亮——也不知是为哪个……
回程路上,打开信看了又看,忽然想起些什么——阿阳拿来时,已经拆过封口,再看信件已是一年前邮出的了。
心头一紧。
信里留了个QQ号,我登录过,灰色头像,只有个性签名里的话让我略感宽慰:我曾经站在空气里伸手去抓,两手空空。然而当我放开拳头,发现那些我要的东西就在身边。
她得到她要的幸福了,这不是很好吗?
刘扬还是那样貌似“低调”地来找我,我也不管。也许月月的话,对我是个提醒。
“我这辈子,可能永远也忘不了阿阳啦!”某个傍晚,我蹲在院子里一棵大树下对刘扬说。
“谁强迫你忘了她吗?”刘扬的项目完工了,新项目更远,来看我要穿越两座城市。
“……”抬头想想,竟被噎住了。
“小鬼头。”无言以对,但似乎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在扶摇直上。
我们两个相视一笑,心领神会。
(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