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没事，放我摊儿上哪还有个剩？你拿回去试吧，我又不怕你跑了！”转身就走。
不得不说，这是我见过最大器的小买卖人了。
因为这次交道我们就算是半个熟人，每晚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有时她去厕所会叫我帮忙照看一下，有时会在撤摊时甩进一件睡裙：“卖好些天卖不出去，给你吧，不值钱。”老实本分的我只好估摸着价格请她吃冰棍儿。
漫长夏日终于过去，天气转凉夜市也逐渐冷清。好笑的是这位睡衣达人却执着敬业，快穿秋衣的时节还在卖真丝吊带裙。
“明天我也不来了。快冻死了也没生意。”请她喝杯姜茶，她边流鼻涕边说。
“你要上点冬季睡衣还成。”我想笑，这位做生意精明反应却很迟钝。
“冬天在外面不行，太冷，人也少。要像你这样有个店还行。”她叨念着，看我正费劲算帐，“咦？你这不对呀，你这货没赚头呀……”
“我脑子不太好，怕算错账，薄利多销吧。”笑笑，每次算账都一头汗。
“请个人啦，你光上货就行，其它不用管。”她随意翻翻帐本，“这跟义务劳动有啥区别？”
“请人？太头疼的事……我可不敢试了。”看意思她卖睡衣不知会翻几倍的利润。
“你看我怎么样？”她脱口而出，仿佛想过多少遍似的。
“啊？你？”又是一头汗。
于是在这个初秋的夜晚，在只能摆下两张椅子的小店里，我们做了简单的招聘面试。
“家离得远吗？”
“不远，在店里过夜都成。”
“家里有小孩子要照顾吗？”
“没有。单身一个。”
“家里人同意你出来打工吗？”
“靠……我没家人，你怎么这么啰嗦？”
“……”其实我有点打退堂鼓，这人气场不小啊。
“钱不多，而且环境你也看到了，不怎么好。”
“比我站街边卖货强多了。”
“既然来了就得遵守时间，不能老是请假什么的。”
“你放心，我都打算在这儿扎根儿了。”
嘻嘻哈哈，她好像很兴奋，至于吗？还是现在工作真的这么难找？
话说回来，到这份儿上，我也没什么理由不用她了吧……
于是在半信半疑并抱着这次不行就盘店的想法下，这位夜市练摊的达人成为我的雇员。
于是在分担掉我大半工作的情况下，这位雇员显现出卓越的经营头脑与手段。
亲眼见过她不知哪里搞到的低价棒棒糖，消费十元免费赠送；也亲眼见过她把一瓶普通矿泉水以五倍于零售价的价格卖给开宝马跑车的过路顾客；她把夜间营业时间推迟到凌晨两点，并且从零点开始所有货品涨价50%……
说实话，我汗颜。因为到春节时，她以一个季度的利润平了我大半年的……
“那个……你明年有什么打算没有？”年根儿了，我怕给她那点儿奖金留不住财神。
“明年？咱们得多进点品种，光卖柴米油盐的没赚头……”她扬扬头，一副意气风发的样子。
她的头发仍然凌乱，可能是为了挡住自左耳到嘴角的一条长长的弧形疤痕，刚认识她时全在晚上，光线不明自然没注意，后来接触多了才发现——抽烟，喝酒，手臂有纹身，似乎是个有故事的人。
但她确实尽心尽力经营店铺，而且成绩斐然。我那点担心也就被慢慢平复下去。
“我是说，你明年不会另谋高就吧……”最近，尤其是她把账本扔给我摆出得意洋洋的表情之后，我说话越来越不像老板了。
“放心……我等着盘你的店呢。”她的口气永远这样，张扬甚至嚣张。“噢对了，春节我无家可归啊！店继续营业，货可以多进点儿，到时候再提提价儿。”
“噢噢，好好。我这就去。”麻溜儿的，心里乐开花。
春节家里大扫除，等着小弟一家的到来。在床底下发现个旧箱子，有年月没打开了——里面有署名马宁的一幅画，像极了我的古典美女。还有张镶了水晶框的相片，里面是我和月月，这个很久很久都没有找到线索的人，像个谜似的藏在角落。
对那些，记起或记不起的，我都无力也无心追寻，只是这一眼看上去，某些地方，很像我的财神雇员。
鼻子，嘴巴，眼睛。像，但又不是。
她皮肤得很黑而月月很白，她有只眼角严重下垂而月月明眸善睐，她有长长的疤痕而月月干净透明，最重要的是她们气质不同。
相片上的月月，笑得好单纯。完全无法等同于那个眼中只有MONEY的嚣张家伙。
“你有姐妹吗？”小弟一家来了，看到弟妹总有几分不自在，吃完饭跑到小店待着，和财神畅想未来。
“没有。”她终于敢在我面前抽烟了，半靠在椅子里，慵懒的样子竟然还挺好看！
“噢……不过你很像我曾经的一个朋友。”随手拿出来，“你看像不像，我还真以为是你姐妹呢！”
她大约想很酷地吐个烟圈给我看，结果一扭头瞥到相片就生生给吐了回去……剧烈咳嗽……
“这谁呀？”她顺手把烟灰弹在地上。
“我以前的一个朋友。后来也没联系了……其实是我想不起来她去哪儿了。”
“什么猴儿年马月的破照片儿呀，你打算拿这个去寻人？”她咳得满脸通红，语气还是不屑。
“没有没有。只是觉的有点遗憾，一个大活人，怎么就找不着了呢？”其实说这个挺没劲的，尤其是和她，连忙打住。
她似乎也没兴趣谈下去却又找不着新话题，两个人就这么沉默着。
“姑姑？你怎么跑到这儿也不跟我玩呀？”门被推开，一阵冷气。小侄女探进脑袋声音甜蜜。
“这是？”财神拖长声音。
“宝贝儿，你怎么跑下来了？冷不冷？”一把抱过来，亲亲她的肉肉脸，“这是我侄女，快叫阿姨。”
“……”财神愣着，表情奇怪。
“上次姑姑给你买的睡衣漂不漂亮？就是从阿姨这儿拿的，谢谢阿姨吧？”若不是弟妹在家，我早就想抱着她亲亲逗逗了。
“谢谢阿姨……”
“……”财神看小孩，看完小孩看大人，然后突然冒出一句，“你是给你侄女买的呀？我还以为……”
“啊？怎么啦？”我给侄女买衣服有啥不对吗？
“那个……屋里头烟大，快把小孩儿抱出去吧，回头再给熏着了。”说着财神慌乱站起身来拿张破报纸猛扇——还没见她这么慌过。
把侄女抱回家，又陪她看了半天动画片直到入睡，才折返小店——是不是因为春节大家都团圆，她孤单一人触景生情呢？反正今天有点怪怪的。
结果刚推门就被里面的人拽进去，吓得连声都没敢出。
“你说！去这么长时间怎么都不回来？”以不到五公分的距离和我说话，还凶巴巴的，我只剩头晕了。
“我，我陪我侄女看动画片来着……”
“她真是你侄女？”
“是呀。”
“你怎么以前没告诉我？”
我靠！心里忍不住骂起来，你当兔子急了不咬人吗？我跟你说的着吗？
“你松手，我喘不过气来了我……”本来就是因为脑缺氧失忆，再憋着你想我死呀！
“我还以为你有女儿了呢……你什么都不告诉我。”财神一个人在那里叨叨，完全无视我气喘嘘嘘。
“还有这个！”她猛地抓住我领口，“这个送给我！我早就想要了！”
绿戒指连坠带链给扯下来，简直是抢！
我、我、我开溜吧……
“站住！哪儿去？”她眼珠子怎么都红啦？
“我、我……我给你买个烟灰缸去，店里得注意防火，你看上面都是纸箱子。”我指了指上头，然后一动不动站在原地，“行吗？”
“嗯，行。”她紧紧攥着我的项链，一挥手，“早点回来，再乱跑你可小心点儿！”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