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天的时候，苏长谷就带着寒侍卫他们从城里赶过来。云玄之也早早起来了，点着蜡烛在房间里准备一会换血要用的东西。清梦和萧云琛站在一旁，看着云玄之一样一样地检查银针、药膏和其他一些工具。
烛影恍恍，每个人的脸色都很凝重，默默无语。
清梦觉得自己抑不住地想打颤，这个日子还是来了。萧云琛看清梦咬着嘴唇脸色苍白，轻轻拉过他的手，朝他宽慰地笑了笑。
生死有命。萧云琛自然明白这个道理，生死的事是无法左右的。不过即使今天真的死了，萧云琛也觉得值了，能在死前遇到一个想为他活下去的人，是他从未想过的事情。若说有遗憾，也是遗憾没能早点认识他。
“没事的，放心吧。”萧云琛在清梦耳边低语了一句。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今日之事会是何种结果，却不忍看云清梦为此紧张难过。
云清梦抬头看了看萧云琛，眼里满是担忧和焦虑。他能感觉到萧云琛的手也在微微颤抖，但这个时候他却还在安慰别人。清梦想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所以只是用力握着萧云琛的手，也朝他笑了笑。
站在一旁的苏长谷虽然也忐忑不安，但看着萧云琛和云清梦如此亲密，又觉得有些诧异。他是看着萧云琛长大的，自然知道他的脾性。因为他的病，从小他就孤零零的一个人，久而久之性格也变得孤僻起来。虽然只有十三四岁，却总是阴沉着一张脸，连大人见了也不免心里发怵。
如果萧云琛这次能渡过生死难关，苏长谷不仅要重谢云玄之，也要多谢云清梦能让他变回一个正常孩子该有的样子。想着萧云琛这十几年来好不容易开心了这几日，却又要面临另一个考验，苏长谷的心不禁酸了起来。
众人草草地吃过早饭，便开始忙了起来。苏长谷和那几个侍卫不懂医术，所以只能在院子里给李婶帮忙烧烧热水，或是在屋外巡逻。虽然他们提前赶来鹿台山，却保不准消息不会走漏，尤其在这个时候，更要保证萧云琛的安全。
换血的地点选在了云清梦的房间里，屋里只有云玄之，云清梦和萧云琛三个人。屋子中间摆着一个大浴桶，等会李婶烧好热水萧云琛泡过药浴，便要施针了。趁着水还没烧好，云清梦正忙着把制作药浴用的药材放在药碾子里碾碎，再用白纱布包好放在药罐里，等着一会熬好了兑在热水里。
萧云琛帮不上什么忙，便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云清梦偶尔抬起头，碰上萧云琛的眼神，总是装出很轻松的样子朝他笑笑。
“你闻闻这个香不香？”云清梦手里拿着一小块琥珀色的药物，凑到萧云琛鼻子下。他想让萧云琛放轻松些，于是就没话找话说来转移他的注意力。
萧云琛闻了闻那一小块东西，点点头道，“香，是什么东西？”
“这个叫乳香，能活血散瘀，可以外用作洗剂。”云清梦一边说着，一边把包好的药放在药罐里，兑上适量的水熬起来。他和萧云琛坐在炉子前看着罐子里的药，偶尔说几句话，也都是无头无脑的。
很快罐里的药汁就开始“咕嘟咕嘟”沸了起来，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草药味。清梦小心地掀起盖子，让它继续熬着。直到寒侍卫就把烧好的热水端了进来，云玄之试过水温，才让清梦把炉子上的药汁加进去。
在施针前萧云琛还要先泡半个时辰能通经活络的药浴，方便一会血液循环。一切准备妥当之后，云玄之和寒侍卫就先出去了。虽然萧云琛还是个孩子，但要别人看着沐浴，不免难为情，所以只留清梦在里面照顾着。
萧云琛正打算脱衣服，见云清梦盯着他看，便一脸正经道，“转过去，不许看！”
“我又不是女孩子，有什么不能看的。”云清梦皱皱眉，一脸疑惑。
“非礼勿视不知道么？快转过去。”萧云琛执拗地等着云清梦转过身去。
“哼，不看就不看！”云清梦转身对着墙，小声嘀咕了一句。
约摸过了有半个时辰，云清梦才不耐烦地问道，“好了没？我能不能转过身了？”再让他继续面壁，他都要把墙瞪出一个窟窿来了。
“好了。”过了半晌，他才听见萧云琛挤了两个字出来。
云清梦转过身却见萧云琛裸着上半身站在浴桶外旁，手里拿着一瓶药膏，似乎有些尴尬。见此清梦慌忙捂住自己的眼睛，摇头道，“你不让我看，还裸着上半身干嘛？”
“额。”听他这么说萧云琛更尴尬了。但是没办法，他自己抹不到背上的药，所以还得让云清梦看。“过来帮我抹药。”他无奈地说了一句，好像自己刚才并没有说过什么“非礼勿视”之类的话。
“你不是说不能看嘛？”云清梦仍然捂着眼睛，不肯过去，“还说什么非……”
“我让你过来给我抹药。”没等他说完，萧云琛就咬着牙打断了他。
“哦。”清梦想着现在也不是逗他的时候，所以也没继续招惹他，乖乖地来给他上药。
“不许乱看。”萧云琛还不忘警告一句背后的清梦，保持自己正人君子的形象。虽然他是有点喜欢云清梦，但现在这样不明不白的没个名份，萧云琛觉得还是要先保持距离，免得坏了清梦的名声。
坏你个鬼。清梦要是知道萧云琛心里想的是这些，早一巴掌把他拍死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不过这会云清梦倒不知自己被别人当姑娘家看了，反倒觉得萧云琛像个小姑娘一样，扭扭捏捏的还害羞。他从后面偷偷瞟着萧云琛有点泛红的侧脸，不知是泡药浴泡的，还是真不好意思害羞了。
老老实实抹完药，云清梦也没再提“非礼勿视”的事。又过了半个时辰等萧云琛身上的药膏完全吸收了，他才出去喊父亲进来。
云玄子正坐在院子里和苏长谷低声交谈着什么，见清梦喊他说一切都已妥当，便起身进屋了。他看着仍旧裸着上半身，平躺在床上的萧云琛问道，“殿下可觉得身体有什么不适？或者精力不济？”因为换血术对体内血液纯度要求极高，所以萧云琛从起床后就没再吃过一口东西，云玄之担心他撑不住。
“一切都好，云大夫请放心诊治。”萧云琛如实答道。
“那就好，草民这就开始为殿下施针。”说着云玄之就在棉布上摆开一列尺寸不一的银针，“殿下，扎到有些穴位可能会很疼，请殿下忍耐一二，尽量晚一些昏迷。”云玄之知道他肯定会昏过去，所以只能请他别过早昏厥，导致他不好判断施针效果。
“云大夫请吧。”萧云琛看着那些银针，没有再多说什么。
云玄之深吸了一口气定下心来，便取出一根银针，慢慢扎在了萧云琛脚背处的中封穴上。看着那根银针扎进去的一瞬间，云清梦的心也跟着紧了起来。扎完了第一根，云玄之又取了一根短毫针，扎在了萧云琛左眼的瞳子髎穴处。直至扎到第五针涌泉穴，云清梦才反应过来父亲是在按人体十二正经在体内的循行部位施针。
“爹……”在这个字叫出来之前，云清梦就捂住了自己的嘴。他怕自己若是失声叫出来，会导致父亲分神出现失误。但他心里还是抑制不住地恐慌起来，手心里也冒着汗。
他自幼熟读《黄帝内经》，其中的《灵枢经脉篇》更是医家之本须牢记于心，所以自然知道父亲所做之事的风险。这十二正经是体内气血运行的主要脉络，依次对应着身体不同部位的十二穴位。若是用银针一一封死这些穴位，体内的气血就会无法循环堵塞在一处，导致经脉膨胀，痛苦至极。而且若不及时疏通，被封者很有可能会体内出血受尽折磨而死。
云清梦现在终于知道这个方术为什么会如此凶险了，只要出一丝差错患者立刻就会丢掉性命。所以他才生生忍住没叫出来，也许父亲一个手抖就会要了萧云琛的命。封到第八针的时候，萧云琛已经脸色苍白满头大汗了。而他身体上被针所封之处却呈现出一种异样的红，血液像是要从皮肤里渗出来一样。
云玄之没想到萧云琛能坚持到第八针，他以为能撑到五六针就已经很难了。所以趁着萧云琛还没昏过去，云玄之的手也更紧了起来，一刻不停地抓紧施着针。只要他醒着，就说明他的身体承受度更强。当第十针扎在鼻翼旁的迎香穴时，萧云琛终于忍不住低声叫了出来。
“云琛，你是不是很疼？”云清梦看着萧云琛越来越苍白的脸和额头上不断渗出的细密汗珠，自己的心也疼起来。
“没事，不疼。”萧云琛咬紧牙根，勉强对清梦笑了笑。
“怎么可能不疼，你叫出来，叫出来会好一点。”说着说着云清梦自己倒哭了起来，但他又努力克制着，怕影响到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