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斟倒不清楚他爹今日那几口茶喝出了多少种滋味,他一个人坐在走廊的风口,止不住的摩挲着手里的匕首。
喜欢吗?自然是喜欢的。
执著吗?倒也碰不上这么重的词。
就是感叹这些东西能被造出这样的模样来,揣测着能造出这些东西的人,当时又是抱着怎么样的心思。
他乱糟糟的一直想到傍晚,直到府里的林大厨把晚饭做好,江斟把椅子搬回屋里,等了一会儿却没等到他忙的像那啥似的爹回来。
等吃过饭,江斟拄着个小木拐从正厅往自己屋里走,陆伯提着一桶水在院子里浇花,他侧头看了眼院子里正被陆伯折腾着的那些花草。
那些花开的倒像是和随了他的性子,歪七扭八的也不知道平时的肥施在了哪里。
江斟视线刚从花上收回来,一抬头陡然看见个黑锦衣的青年从门口进来,还带着一脸的不情不愿。
“陆伯!”那人喊完一声陆伯,声音立刻低沉了下去,“江斟师弟。”
江斟心想他这师兄是个什么玩意儿,连喊人都能生猛的在中间换个语气。
陆伯听见声音回头看向那黑衣年轻人:“小楷这会儿有什么事?”
来的这青年正是朱礼原的儿子朱楷,比江斟大不过三岁,性子却从小和江斟一个天南一个地北,一副双刀耍的在整个大晖都小有名声。
江斟没正儿八经的喊过谁叫师父,可逢着镖局的人总要喊个称谓,他拄着木拐转了半个圈,正对上朱楷的视线:“哟,这是我哪位闲得慌来消食的师兄啊?”
朱楷长着副沉稳端正的脸,说话也像是他的父亲,一字一句都十分正经: “总镖局有急事,带着二镖头他们和我爹下午去了王都,临走的时候让我给江斟师弟送些东西。”
江斟看了眼他手上的东西,眼皮轻颤了下:“什么事这么着急去王都?”
“事多且杂,小辈不敢多问。”朱楷把手里的一个小包裹和腰间一把裹着黑布的剑递给他,“二镖头临走说,师弟要是真想拜师,就好好学些名堂,别三天两头的坏镖局名声。”
怎么今日都喜欢上赶着送他东西?
江斟拄着木拐上前一步道:“我这连千明道都没出,一个个倒感觉恨不得把我后半辈子给琢磨好了。”
说完皮笑肉不笑的一只手接过剑,明知故问道:“这是啥?”
朱楷依旧是认真的回答他:“剑,还有练剑的劲装。”
江斟一时间不知道该气还该笑,他爹这做法真是让他天灵盖都犯疼。名义上看着给他个甜,却又恨不得时时刻刻提醒着他是得学什么的人。
怪不到能让这眼睛放在天上的大师兄来给他送剑,这要是换个旁人,指不定他手里的拐棍就砸了出去。
江斟舌尖抵了下脸颊,往前走了一步瞪着朱楷低吼道:“我拜的师父他没跟你说吗?那是个打铁的,打铁的知道不?不知道还他娘以为天下剑圣开的山越剑庄收徒了!”
朱楷见他恼火,却只当看不见的回他一个浅笑,把手里的剑又往他面前举了举:“不知。”
江斟忽的就觉得没意思了......
打在棉花上都比打在面前这人身上响,怕是打死也不过还绷着这么个表情。
江斟沉默半晌伸空闲的手扯下剑身上的黑布,如他所料,果真是跟了他爹几十年的那把剑。
“欸,小楷,这东西给陆伯就行。”路成年在一旁静了半天,眼见着气氛越来越不对劲,走过来接了剑和衣服开口打圆场,“多好的剑不是,我给你先放进你那小屋。”
路成年口中小屋说的是江斟放各种喜欢东西的地儿,最早放着不过几个风筝和几个泥偶画本,如今却不知不觉被他堆成了半个兵器库。
江斟伸手挡住他的去路:“别,这剑贵重着呢,还是直接放在我那屋好。两边都安心,指不定夜里在屋顶上便又出现了什么熟面孔。”
朱楷听着他这几句话,纯属像是在撒无名火。眼见交代给江斟的东西给出去了,立刻拱手朝着路成年弯了个身:“东西既送到,那陆伯早些休息,小侄就告退了。”
他说完转身就想离开这是非之地,江斟却猛的伸手拽住了他的袖子:“那我呢,大师兄,我也想要‘早点休息’。”
江斟把尾音拖的极长,不要脸的非要生生臊人家一把,好让朱楷晚上能睡个“安稳”觉。
朱楷认识他十几年,刚开始也同旁人避他如猛兽,被整的久了,如今也能面不改色的接住了话:“那小师弟也早点休息,仔细你弱柳扶风的身子。”
路成年在一旁觉得自己真是年纪见长,现在的年轻孩子听着话都挺客气,可再一咂摸,得,两边都不是个东西。
朱楷抽出自己的衣袖,立刻转身往外走,江斟朝他的背影挥了挥手,声音又软又绵:“小心夜黑,师兄别磕着碰着让小师弟我心……”
被寒颤到的路成年拿着剑和衣服,撞着他的胳膊往他屋里走,把他最后一个“疼”字硬生生给撞进了肚子里。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孩子,又什么乱七八糟的毛病?
江斟折腾了一遭,气来的快也消的快,已经开始盘算起了他爹什么时候才会回来,从千明道到王都来回最快也要六七天,要是再碰见什么棘手的事,少说还得再多上几天。
一想到能乐得自在十来天,瞬间什么剑法什么镖局通通被忘了个烟消云散。
等在宅子里又养了两天,第三天一觉醒来倒突然想起了他爹送的东西,穿上了那身他爹给他特地留的新衣裳。
银灰相间,上面绣着精致的竹叶,一看就是真金白银砸出去的面料和做工。
他爹倒是想的不少,谁要是穿着这身衣服去打铁,准叫人当成有病。
等吃完午饭,他见着陆伯回屋,自己无聊的发慌,心里便又惦记上那把断刃。
这得不到的东西果然是好,要是前几日直接从竹竿精手里花钱买了来。指不定就像他二叔送来的那匕首,琢磨一夜也就放进了小屋里,偏偏越得不到的东西越发的让人放不下。
他在屋子里又像桩子似的坐了会儿,最后还是忍不住的偷偷摸摸拄着木拐出了门。
可刚走出门外,心里又想破口大骂,当年后羿怎么就不把这最后一个太阳也给射下来呢?
他一半是想连哄带骗的跟竹竿精要那断刃,一半也带着和他爹赌气的意味,可这天气却不管他什么心思,恨不得先把他热死在路上。
江斟走到一半实在撑不住又回了江府,一直等到太阳快落山,他匆匆扒拉几口晚饭,从屋里拿了把扇子,想了想又去小屋取了那匕首,才离开续命的冰鉴往打铁铺那边走。
他那点腿伤这两天早养好了大半,只走到打铁铺门口却突然又卖起惨来,走三步就能吸上一口凉气。
里面陈延正坐在一张小桌旁端着一碗面,抬头看见江斟脸色瞬间黑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