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第二天这玩意儿没来,他还以为是小少爷大话说完兴致便过了,谁能想到今日还能赶着他吃饭点来毁他兴致。
江斟往里看了几眼,心想着明日就得买两个冰鉴,搁在打铁铺给这儿降温。
他“啪”的一声把手里扇子打开,恨不得立刻扇出几朵冰花来:“师父,您这是真不怕热啊。”
大夏天靠在火炉边吃面,方圆百里恐怕也只能找出来这么一个。
陈延不理这给自己脸上贴金的玩意,继续靠在火炉边的桌子上吃碗里的面。
“师父这两天听说了没,我可是因为拜师被我爹打断了腿,好不容易好了些,就立刻就来看您了。”
陈延刚到千明这一块,大门都没迈出去过几次,上哪儿能去听这些消息:“别,来这我想再给你打断一次。”
“我这是正儿八经的来跟师父请教东西。”
江斟料到他不待见自己,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什么东西,直接扔在陈延的桌子上。
陈延没防备的被惊了一跳,恨不得把手里的面泼在他脸上,等缓过神来看见桌上的东西,眼神瞬间沉了沉。
江斟问他:“这匕首怎么样,是寻常能造出来的吗?”
陈延的眼神沉了片刻后,不紧不慢的吃了一口面:“这鞘里可有一个狼头图案。”
狼头图案?
江斟走过去将匕首拿回来打开,就着火光往里看,里面整整齐齐的一圈回纹,哪里有什么狼头。
“没,看着比你脸上还平整。”
陈延懒得和小娃置气,可这把匕首他倒是真看出一些来头,见这孩子拿了这样的东西来,忍不住的和他多说了几句:“你可听过北狼白风手里那把破风刃?”
江斟心想在大晖这一块儿,说起破风刃知道的比不知道恐怕要多十倍,江斟觉得他这一句就像在是问你知道当今王上是谁,都是屁话。
脸上却是一副求知若渴的表情:“可是三千里所在之地,善恶皆杀的那位?”
三千里自然是夸张,可当年北狼白风在江湖上,确确实实是个令人闻风丧胆的人物,所到之处不知死了多少人命。
陈延点了个头,他一身青虫色的衣,坐在这破铁铺里吸溜面,也能吸溜出一副得道高人的模样。
“破风刃极凶,又极快,仿的人多了,就仿了一个这样四不像的东西来。”
仿的……
江斟的脸不自觉的僵了一下。
“可书里破风刃上并无花纹,走的工艺是……”江斟的话在正对上陈延抬头看傻子的眼神里,猛的咽了回去。
陈延最后一口面赶巧在这个时候吞进了肚子里,他将碗轻放在桌上道:“小少爷书上还有什么刀刃,不妨都说出来让我乐乐?”
江斟低头看手里的匕首,尴尬的维持自己面子:“这既能仿出这样的匕首来,还做什么仿的活计?”
“老夫还是那句话,年纪轻轻,学个剑防身什么的行,别想着天天琢磨这些东西,刀剑有情?向来有情的都是人。这玩意你翻来覆去就还是条冷石头,碰久了损寿损德。”
他一骨碌的说完,又低头喝了一口面汤,再看那孩子,倒是一副静了下来的样子。
这一静,倒是看出来些不一样的东西来。
江斟此刻盯着屋里的火炉微微有些失神,陈延竟然从他这失神里,看出一点这个年纪不应该有的冷意来。
可这一点冷意就像是烈日下的一滴水花,忽的又被烤散了,消失的干干净净。
抬头又是一副“天地能耐我何”的表情:“可要真捂的久了,总能得到一点想要的东西吧?今年天下第一刀的台子再起,我还压了长惊刀两千两白银。”
陈延听见前半句十分平静,听到两千两,脸上瞬间换了个表情:“你们家银子是流水流出来的吗,三十年前南方出云剑派为了重振门派搞的这一套,现在别成了是骗银子的吧。”
这“天下第一刀”最初还叫“天下第一剑”,只是十八年前突然出了一把劈云刀,三招砍断了出云刀派掌门手里那把三聚剑,在一群人的眼皮子底下将自己的名字刻在了出云剑派的峭壁上,等于是三招砍断了“天下第一剑”的名号。
可没想到这一把劈云刀劈懵了出云剑派,却劈响了那台子的名声,有太多人想借着这股风一刀称为江湖传说,硬生生将这台子办成了三年一届顶派刀剑之争。
江斟茫然的问他:“多吗?我还以为您这模样是不知道银两为何物的老神仙。”
两千两多吗,够他陈延投胎再活一遭了。
他不清楚如今镖局是怎样挣得盆满钵满,更没法理解这小公子的思路:“你压沈渊那个剑法两千两银子?各门各派参加的人不是早崭露头角,就是名门之后,前十皆是响当当的人物,可从前往后数,哪里听过长惊刀。”
江斟挑了个眉,一脸银子的确是流水流过来的不在意:“我喜欢,刀刀都不要命,死在台子上也痛快。”
“死在台子上也痛快?那你还不如去看刑场,一个铜板不用也能看个痛快。”他和素不相识的路成年想法如今出奇的一致,都不明白现在的小辈脑袋里装满了什么样的浆糊,“虽说沈渊前些年将嵩山那个小门小派的的掌门废了一只胳膊,可他自己却也是差点死在那里,今年北有去疾刃,南有曲水刀,你压谁都比压他赢的多。”
江斟此时已经被热出身薄汗,手里的折扇被摇的越来越快:“去疾刃大开大合,极凶也易断,也不是……丝毫办法都没有。”
陈延以为他在开玩笑,可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才发现这句话竟然不像是在开玩笑。
“易断?你是不是还不想说拿把一指长的刀,只要胆子大还能把象给扎死?”
“……”
“你见过那台子吗,去疾要是真从额上劈下来,谁能生抗的住,出去几成功力,便能反噬几分功力,要是第一场便是长惊碰上去疾,你的银两连声响都听不到。”
江斟自知不该再议论有名的侠客,他要是有些本事尚可自在的谈论,可他偏什么也不是,于是说什么都像在满口胡言。
“去年的十大侠士,宋行道那最高压到了五十万金,我这本来就是给人看看乐子。再说,王都里富贵酒楼的那陆家姑娘,压沈渊比我还多压了三千两。”
陈延一辈子都没听过这么多的银子,却也知晓这群孩子本事不大,一个个砸银子倒是争先恐后,心里陡然升出一股难以化解的无奈。
“风气不正,一个个不好好的钻研自己的本事,却拼了命的去打什么第一刀,更有闲的蛋疼的人,还巴巴的压个赌注。”
江斟忽视他最后痛心疾首的目光,不害臊的从一旁搬了个椅子直接坐在了他旁边,突然想起什么来,玩笑似的看了陈延一眼:“呦,我刚发现你一个打铁的知道还挺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