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成年沉着脸咽下一口饭,尽量用和善的语气回他说:“外边有人给他去送饭,客房也收拾好了,没什么动静的在那呆了一下午。”
好端端的要外面人给他送什么饭。
“他不来和我们一起吃?”江斟问完这句话,见路成年一副不自在的表情,才反应过来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陆伯,你这……别是因为我觉得不痛快吧?”
路成年不知道他是真不憋屈还是假不憋屈,反正他自己是没顺好这一口气:“那孩子是不是亲生的都不知道,你爹就给带了回来。要是亲生的,他就是没良心。要不是亲生的,他就是脑子有病。”
江斟下午肚子里喝了些酒,又垫了不少糕点小菜,这会儿没喝几口鱼汤便觉得饱了,他放下手里的碗勺:“我那时和我爹说的话都是真的,我爹想要个正经的儿子想了多久,我做不成的事,他要是能做上个三分,都应该是我江斟多谢他。”
路成年看着他的脸一时间觉得有些陌生,这陌生像是从什么时候日积月累起来,忽然在这个点露出了些许一角。
江斟说完了这句,看着陆伯的表情,才知道自己刚才的语气有多不像“江斟”,猛地摇了下头,迎着路成年换上一副笑脸:“那我去瞧瞧那孩子,给他下马威,让他好好知道他在这儿什么都算不上。”
“你这不没事找事吗?”路成年头疼的想要喊住他。
江斟只笑着站起身大步流星往门外走去,路成年愣了片刻,就这么看着他出了正厅。
这会儿外面的太阳刚刚不见,天上残留的云像是烧起来似的,大片大片的金红色云霞在西北浮动。
江斟不自觉的停下脚步,双手撑着走廊的栏杆抬头看这漫天的火烧云,红光落进他的眼里,把漆黑的眸也瞬间烧出了火光。
这些“死的活物”,倒是在这漫长岁月里,活出了个万物皆自在的模样:做山是山,做水是水,做云做的不想清淡了,也能身披烈火似的烧上这么一次。
让他这人人喊打的玩意儿不知有多羡慕,江斟一直不明白那些“旁人”到底想让他怎么活,还是说像朱楷那般活着才是唯一的正途。
人人都知道活着好,可却没见过几个知晓要怎么活才能对得起这份好。
等眼前的红一点点散开,江斟才想起自己出来是为了去哪儿。
路成年本怕他真做出些什么,从正厅跟了出来,却没想他在走廊上呆了这么半天,在盯着烧的通红的天空愣神。
这会儿远远见着他动弹,才轻轻的叹上一口气,忽的想起一个算命的话——
命不坚也,心非也。
等江斟走到客房门口,他先是礼貌的敲了下门,只这礼貌实在没装上多久,几乎下一刻他便推门走了进去。
客房毕竟是大半年没有住过人,即便是下午刚刚有人收拾过,也依旧带着股冲不散的霉味,冲的江斟眉头瞬间便皱了起来。
太阳西沉过后,屋里便阴沉沉看什么都有些昏暗,江斟往前又走一步,听见细小的布料摩擦声从屏风后的床上传来。
江斟不喜欢这股压抑的气氛,他从手边烛台旁拿起火折子,把最近的几个烛台挨个给点亮了起来。
等点到屏风那一块,也不去管床上那孩子的动静,不紧不慢的把床边的两个烛台也点亮,才看了眼桌上没动过的饭菜,扭头问他 :“你能听懂我说话吗?”
回答他的是那孩子满脸的戒备。
江斟心想可别真的连这儿的话都听不懂,那还怎么指望以后把镖局推给他?
他边想着,边坐在身旁的椅子上和这孩子大眼瞪小眼,可等了半天过去,连一个字都没有等到。
这气氛实在太微妙,也只有他爹能干出来给他领回来一个这么大岁数的——
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来。
江斟年幼时被夸得最多的便是聪慧二字,又怎么会捋不出这不是他亲生弟弟。
他娘亲去世了十几年,他爹连屋子的摆设都没有变过,即便是扶安镖局,他外公建起来的时候什么样,如今便是什么样。
更和况他爹那样的性子,要是真有个这么不清不楚的孩子,至少不会这样突然的带回江府,住进他娘亲生前住的地方,逼他去认这个弟弟。
江斟静下心来打量床上的孩子,对方却也像是咬着唇打量着他,一双眼在烛光下被照射的格外通透。
“你这双眼珠子倒是好看。”江斟突然开口说了一句不着东南西北的话,说完看着那孩子依旧没什么动静,要死不死的接了句,“要是嵌在刀柄上,一定是把千古名刀。”
这句话说完,这孩子总算有了些反应,先是肩膀突然动了一下,然后死死弓着背握紧了自己的双拳。
“你这是在害怕吗,那等到半夜,我要拿刀杀了你这便宜弟弟,你不得吓哭。”
他说着脸色冷了下来,恐吓的对着床上的孩子笑了一下。
齐断听到他说这句话,依旧保持着握拳的姿态看着他,那眼神一点点冷下去,像是狼像是虎又或是各种吃肉骨的动物,唯独不像是一个孩子。
江斟这才忽然明白刚才的那一动并不像害怕,而像是野兽与敌人抗争前的那种准备。
他打死都不相信这孩子听不懂这儿的话,只是心里有些百转千回的想:这孩子从前是遇见了什么,才能在旁人面前,露出个这样的反应。
“江有帆倒是拗口,我给你起个差不多的小名吧。”江斟像是没看见那孩子的眼神,从桌上的盘子里挑了个红果拿在手里,“不如……江……江大船吧,这个就挺好记得。”
齐断依旧维持着一个动作,把背绷的僵硬,看着面前的人,揣测着他的心思。
“江大船,人前你喊我一声哥哥就行,你要什么这儿也能给你,江旭日把你当亲儿子成,我这儿不成。”
他笑了一天,到了现在才终于对着一个孩子,把皮囊下的那份恶意揭露了出来。
“我爱干净,听不得别家的血喊我兄长。”他说完咬了一口手里的红果,脸上看不见一点笑意。
那孩子不知在想些什么,最终缓缓把一只拳头松开,对他点了个头。
江斟又咬了一口手里的果子,细嚼慢咽的把果肉吞下去。
“这府里一共四个人,现在看着最凶的那个刀子嘴豆腐心,有什么事就去找他哭,一哭一个准。”
江斟把没吃完的果子放在桌上,站起身接着道:“有千万仇家的,我一般只听闻过两种,一是响当当的大侠客,谁心里都憋着股羡慕的劲,二是十足十的邪魔外道,谁杀了谁扬名立万,谁有空惦记你这么个三寸丁,不想死的话就老实的吃点东西,别最后我这名声里又加了一条谋害……”
“起……短……”
那孩子突然开口打断他,念出自己的名字。
他觉得自己活的还挺清楚,可落在江斟耳里和“嗡嗡嗡”没有多大区别,反正都是什么听不明白。
“啥?”
“不是桨……又番。”
这句听完,江斟才咂摸出了点他想说的是什么,可知道是一回事,想不想让人知道他知道又是另外一回事
江斟显然是倾向后者,他摊了摊双手,脸上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得,明天我就给你找个教说话的老先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