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江斟向来记不住自己随口而出的话,他第二日破天荒的起了个大早,头脑昏沉的下了床,哪里还能记得给那孩子找个说话师父的事情。
只是没想到一出房门到走廊那块儿,抬眼就看见苏二娘在院子里给那孩子换药。
这会儿太阳才刚刚露个头,苏二娘来了也不在屋子里换药,倒是挺有想法的带着人跑到院子里换。
苏二娘听到脚步声抬头往他那边看了一眼道:“这是闲的连睡觉都觉得没趣了?”
齐断身上的绷带正拆了一半,江斟晃了晃还没清醒完全的脑袋,抬腿跨过走廊的栏杆,又往后倾身直接坐在了上面。
“这孩子看来你们都是早知道了啊,只有我被瞒得团团转。”
苏二娘不想接他这话,生怕多说几句把实话撂了出去:“你没事去找点东西吃,要不就出去逛逛,这绷带拆完指不定一身血,要是江小公子大早上就倒在我这儿,我可没办法跟你那个□□爹交代。”
他被苏二娘这么一说,才想起那孩子的绷带可不是装饰,那下面还不知道能剩几块好皮肉。
只是他刚起身回到走廊上,又突然凑热闹似的回了个头说:“脸上的绷带能拆吗,好歹让我看眼我爹和胡姬能生出个什么样的孩子来。”
那孩子听见这句话后,把头低的更厉害了些,像是生怕江斟看出来什么不对劲。
“两支眼睛,一个鼻子,比你多不了一张嘴。”苏二娘手上的动作没有停下,将齐断胳膊上的绷带拆了下来,放在了身旁的空椅子上,“你要真有那功夫关心你这弟弟,不如先收拾个干净的屋子,客房里那股霉味熏得我都呆不住。”
“那可不关我什么事,得去找陆伯。”沙漠里滚几圈眉头都不动的人,还能嫌弃客房的霉气重?
苏二娘挑起嘴角一边,露出个哭笑不得的表情:“陆伯今早差点不愿意给我开门,他怎么看起来比你还不乐意,又不是给他找了个弟弟。”
江斟心想他又哪里会知道陆伯在想什么,可看着苏二娘这么一大早来换药,多半是过会儿又要跟着镖局的人去别处谈事情。
“最后不还是给开了吗?小侄儿先去漱口吃个早饭,就不打扰苏二娘在这治病救人了。”
苏二娘看着那灰白锦衣的少年人来去都快的像一阵风,又低头看着手下的孩子,更加觉得江旭日的脑袋需要让她开个药方给治治。
“往左边侧一下头。”
齐断怔了一下,缓缓的把头侧向左边。
苏二娘的手指落在他后颈的那个结上,绷带原先在她那儿换的勤,这次看着也称的上是干净,比最开始每拆一次就看见红黑一片,实在好了太多:“呆在这儿怎么也比别处好,你只要不开口说你是哪来的,这辈子谁也亏待不了你,顶多被那混蛋玩意欺负些。”
她说完一层层的将他脸上连着胸口的绷带给揭了下来,低头看见他脸上四处分布的灰渍,只有眼神在熠熠发亮。
“等再过几日就可以碰水……”苏二娘的话说到一半卡在了嗓子里。
明明前日他下巴那儿还有一道长疤,今日那疤痕却已经淡的只有一个隐约的痕迹。
苏二娘有些惊讶,直接把他胸前的绷带给扒拉开,生怕那深入骨髓的刀伤也凭空蒸发。
齐断虽才十二岁,可被人扒衣服却也是不自在的很,他瑟缩的躲了一下,低头才发现自己的胸口的疤不知道什么时候愈合了小半。
“你这是传说的麒麟血吧?我要是弄一碗涂在脸上,会不会明天脸上的疤明天也能消失的干干净净。”
苏二娘听说过愈合能力强的人,可那要不是内力深厚的人,就是像万药谷里那些自小在药罐泡大的人。
哪里有这个岁数睡上两夜就好了大半的人,她打死也没有脸说是因为自己的医术。
“拐……屋……”齐断一只手在胸前的伤口戳了戳,眼神里的光缓缓消失,忽成了万念俱灰的空洞。
苏二娘没听明白他在说什么,只听出他情绪十分不稳定,像是林子里忽起了大火,狂扇着羽翼飞向天空的鸟。
“他们……我……拐屋……”
他说着将自己指甲直接嵌进皮肉里,狠狠往下划了下去。
苏二娘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就看见他指甲抓过的地方,瞬间渗出了血珠。
“你做什么?”
苏二娘看见那血色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面色难看的望着他。
齐断的脑海里不断浮出一群又一群的黑色身影,他死死盯着自己胸口,好像只有那一点血色才能让他安静下来。
那些人要做什么,为什么要抓住自己,他什么都看不清,什么也做不了,只听见有人对他喊“要逃出去,要活下来。”
苏二娘本能的想开口发火,可看着他的眼睛,又突然静了下去。那眼神让她惊讶,又让她熟悉,竟一点点和多年前的江斟重合起来。
她猛的握着齐断的手腕,眼神带着少见的柔和:“从此以后,大漠是假的,这儿才是真的。”
她不知道这个孩子经历过什么,从将他救回来的那天起,这却是第一次看见他没有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把惊恐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我费尽心思救下你,不是让你耍这一出给旁人看的。”
“窝……拐……”
“拐什么?拐包子不?”
这突然响起的声音,像是一道夏雷过后,从灰黑的人群里突然冲出一个少年人。
只是这少年人实在不算是讲究,他一只手端着碟包子,另一只手刚拿起个包子往嘴里塞,抬眼正对上齐断他的视线。
可江斟却不知道这孩子是脑袋想的是什么,好死不死的把视线往下移了下去,只看见他胸前的一道血珠。
嘴里的包子几乎没有咀嚼,便直接卡在了嗓子里,让他咳的天昏地暗,才把那一口包子皮给顺下去。
“我就不该来多嘴。”
苏二娘也不知道这人怎么能挑着点来,她轻轻叹一口气,手里抓住的那一截手腕却猛的挣脱了她。
她不知道这孩子要做什么,刚想继续拦着他的手,却看见他把自己的衣服给合了起来,遮住了胸前的一道血痕。
江斟等自己的这口气顺过来,背靠在走廊上的柱子上,却还不忘耍个贫嘴:“这林大厨的包子刚蒸好,我猜你们也是连饭都没吃一口,要不我闭着眼给你们扔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