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清在楼上呆得没什么意思,就下来透了一会气,眼看着要下雨了才进屋子,顺便在卫生间里接了一通电话。他接电话接得颇为专注,一门心思思量着回去应该带点什么土产,也没留意周围,结果一出厕所门就撞上了一大老爷们。
至于为什么一下子就知道是大老爷们——哪个姑娘这么硬邦邦的?
还嫁的出去吗?
胡清被撞得踉跄了一下,对面的人好像也有些猝不及防。
“不好意思。”对方的声音一出,好像是古琴上滑出来的音,勾得他心底一颤。他趁着抬头的功夫快速从脚到头扫了一眼眼前的人——十分平整熨帖的长裤,可能是乡下天凉,他黑衬衫外面罩了一件极薄极利落的薄风衣,唇缝天然的形成了一条优美的弧线,面部的线条和他的衣着打扮一样干净、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胡清把他从脚打量到头,意外的发现,这人居然还高出自己那么一点。
“哦,没事,我也没怎么看路。”胡清带上三分笑,客套了一下,就越过人走了。
祝知寒有个不为人知的小习惯——他在和一些陌生人猝不及防在极近的距离打上照面之后,出于礼貌,他一般不很好意思直接盯着人看,是以往往处于一种视线游离、见完就忘的状态。所以在他撞完人、和人道完歉之后,只对人有一个囫囵的印象,至于再见面还能不能认出来,实在是存有很大的疑。因此,他在进入洗手间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
“没想到钱桂生他姐还找了这么年轻的一个神棍。”
完全忘了自己也是很年轻的一个,神棍。
待祝老师他们三个人安顿好,夜幕已经悄然降临。除了屋里这点亮,窗外没有什么其他的光源,大雨下了一阵,已经停歇,空气潮湿厚重,带着入秋的寒意,像是一个冰冷的怀抱,不怀好意地包裹着每一个人。没一会就有人上来通知他们到饭厅吃饭,祝知寒平时一日三餐到点就吃,这会确实有点饿,就和自己眼冒绿光的两个员工一起奔着饭厅去了。
家主请来的“各路神仙”围绕着饭桌利利整整坐了一圈,家主还没到,饭桌上就只有一群神棍大眼瞪小眼,气氛一度十分诡异——任祝知寒混了这么长时间的“灵异圈”,像是这种情形,也还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见。
与整座房子的装修风格呼应,整个饭厅都是能闪瞎人狗眼的社会主义土豪金欧式风格,门上还十分本土化地贴了一张市场上三块钱一张的福字。至于这一桌的人,恐怕比这栋房子还叫人感觉眼花缭乱——他左手边坐着郑业,再往左是一个年轻姑娘,约莫二十来岁,穿了一条嫩粉色的连衣裙,脸上粉不要钱似的画的雪白,好像见了活鬼,还好提前见见,祝知寒心想,要是半夜在走廊遇上了,他真怕自己没收住,在这姑娘脸上贴张符;她左边坐着一个堪称魁梧的中年男子,足足比她高出一个头,不知道是因为天生肤色深还是心情不好,脸色极度阴沉;他左边是一个干瘦的中年男人,再往左是一个同样瘦小枯干的中年女人;在这两个人旁边,坐了一个道士一个和尚,只是一般而言道士往往仙风道骨,清秀隽逸,而和尚往往心广体胖,可是这家主不知道从哪淘弄来的人,道士活像是面发的,道袍上的花纹都被撑了起来,看得一清二楚;而旁边的和尚则像是瘪了的气球,让人不禁担心他身上的僧袍挂不挂得住;在这对装反了的和尚道士旁边,坐了一个年轻男人,在这帮奇奇怪怪的人堆里简直堪称鹤立鸡群、一股清流,尽管祝知寒之前没有仔细看,但是凭借他那点“朦胧”的印象,祝知寒感觉这人八成就是今天下午他撞到的那个“年轻的神棍”。
他只是远远地看了那个人几眼,结果那人似有所感,侧过头来,发现是祝知寒在看他,十分风骚地隔着小半个桌子朝祝知寒递了个微笑。
坐在胡清旁边的许静晖挑了挑眉,为了吃饭,他这次没有再带着口罩。因而从刚刚开始就一直有人打量他的脸。胡清瞧他又是一脸严肃,有心逗他,小声说:“怎么了你?”他扫了一眼桌上的菜,“难道是菜不合胃口?要不要我一会出去给你偷只鸡?”
“你老实会吧,把你那骚气收收,都快漫到桌那边去了。”
胡清十分欠收拾地笑了一下,“那没办法,谁叫我是狐。。。”话还没说完,就被许静晖狠狠踩了一脚。许静晖表情有些许狰狞的出言威胁:“你再大声点说,用不用给你拿个喇叭?我看你是好日子过久了,过两天我就得带你去皮草城看看。”
胡清自己过去的那点破事,许静晖尽管对大多数细节并不了解,但是对于故事框架还是知道个大概齐,然而胡清对于自己“悲惨”的过去,不仅没有丝毫的讳莫如深,此人还总是表现得不痛不痒,让许静晖总是对他有一种莫名的“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亲爹情感。胡清十分粉饰太平地笑了一下,“我知道我知道,我心里有数。”
至于皮草城,还是别去了吧?胡清在心里嘀咕,惨不惨无人道不说,现在的皮草城里还是赝品居多,威慑作用实在是微乎其微。
在胡清和吕墨中间,坐的是一个上了岁数的老太太。一头银发,一直笑眯眯的。
这家主请来的“大师”,还真是不同年龄,多种性别,范围广泛。快速地扫了一圈,祝知寒得出了这个比较中肯的评价。
同行的各位“冤家”正在激烈地互相“偷看”的当口,李阿姨从客厅走了过来,笑容里透露着几分不好意思,“各位大师,我家太太。。。刚刚到家,这些天太太一说起少爷的事儿就伤心,实在不好意思,今天恐怕暂时不能和各位一起吃饭了,就请大家先彼此认识认识,把晚饭吃了吧等过两天,再和各位一起用饭。”
“哼。”阴沉脸大叔“啪”地一声把筷子撂在了碗上,鼻子发出一声动静,似是对这位太太的做法极为不满,其余大师脸上也或多或少有一点不高兴。这也难怪——这些大师,大多是有头有脸、小有名气的,平时走到哪里,委托人不是恭恭敬敬、点头哈腰,何曾被这样怠慢过?
“我来给大家介绍介绍,”知道自己主家这次行为有些失礼,李阿姨硬着头皮堆出满脸笑,指着离门最近的阴沉魁梧大叔和白脸小妹介绍说:“这位是吴先国吴大师和韩欣韩助理,”吴先国依旧满脸阴沉,点了点头就算是见了礼,旁边的助理到是诚惶诚恐地欠了欠身。她又指了指旁边的两个干瘦的男女,“这两位是陈敬守陈大师和李月□□。旁边这两位是任伟梁任天师和慧林大师,这两位是胡清胡大师和许静晖许大师。”
胡清每次听见别人管自己叫大师都忍俊不禁,在想笑和不能笑的两边试探,最后用手掩着嘴,抽搐了几下嘴角。李阿姨指着坐在许静晖左边的老奶奶,“这位是周蕾周大师,这边是吕墨吕大师,这位是。。。”李阿姨介绍到祝知寒的时候有些为难地顿了一下。
这是忘词儿了。祝知寒和胡清同时想道。
其实也难为了李阿姨,她这把年纪,要把这些个就见过几面的人的名字一一记下来还要介绍、不能记串,说到他这里才忘词儿,已经很不容易了;祝知寒也不以为意,于是主动开口:“祝知寒。旁边这位是”他突兀地笑了一下,郑业怎么都感觉这个变态老板笑得很不怀好意。果不其然,就听这人开口说:“这位是郑业,郑大师”,末了还补了一嘴:“特别厉害。”
这个王八蛋。
郑业在心里骂了一句,在众目睽睽之下有点不好意思地清了清嗓子,“承让,承让。”
李阿姨松了一口气,不免更加喜欢这个后生,笑眯眯地开口:“请各位先吃饭吧。”
众人在一种诡异的氛围里吃完了晚饭。一饭将毕,还未撂筷,李阿姨又支支吾吾地开口:“现在我们家勉强整理出六间客房,可能要委屈各位大师两个人一间。”众人听了,都感觉还算合理——毕竟这一桌坐得满满当当十二个人,非让人家准备十二间房子未免有点强人所难。结果李阿姨竟然是话还未说完,有些吞吞吐吐地开口道:“我们太太的意思是,想让各位抽签决定房间。”
吴先国一看就是个耿直脾气,他脸一沉,一晚上运的气眼看就要怒发冲冠、拍案而起。胡清看她实在是为难,于是抢先问她:“那我们就算是一起来的,也要打乱,不能住在一起,是这个意思吗?”
李阿姨心虚地笑笑,“嗯。我们太太是想,把各位大师聚在一起,也是为了把事情搞明白,大家都散开住,交流信息也方便一点。”说着,从一边拿了两个一看就是用快递盒子“废物利用”的抽签盒子放在了桌上,“请各位抽到一样数字的住在一起。男同志抽左边这个,女同志从右边这个抽。”
胡清心下了然——这是怕他们知道了什么后藏私呢。
李月听了她这话,脸色不太好看,有点不阴不阳地开口:“这都安排好了,在这等着呢,我们能说什么不字儿啊。”
慧林合了掌,睨了她一眼,“阿弥陀佛,□□,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还是赶紧抽了签,说不定收拾收拾还能早点睡。”
“慧林大师说得有理,”任伟梁呵呵一笑,“请了这么些人,估计这事儿不简单呐,还是都早点休息,要不,要是觉都睡不好,明天干活怕是不好应付。”
李阿姨被挤兑的插不进去嘴。胡清感觉这帮大师颇不厚道——这主家太太估计是财大气粗、任性惯了,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把请来的一屋子神棍晾在这也没感觉有丝毫的不妥;请来的这帮大师又一个一个的都不好应付,结果就是这个管家阿姨夹在中间难做人。
尽管他平时并不用“活雷锋”的标准来自我约束,但本着“积德行善,做个好狐”的原则,胡清准备做个表率,率先抽签,结果还没出手,一只清瘦修长的手已经先他伸进了“快递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