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可能是头天下了雨湿气重,村落远处浮着一层淡淡的白色烟雾。芦苇叶上结了厚重的几大颗露水,不时有水滴滴落,落在地下积水中,泛起一朵淡淡的涟漪。
吃早饭的时候众神棍终于见着了管家的李阿姨,夹枪带棒地表示了各自的怨气和不满,李阿姨赶紧解释自己晚上不在这住,且太太现在每天晚上睡觉前都要吃安眠药才睡得着,可能是没听见,这才稍稍平复了众人的情绪。
吃过了早饭,祝知寒倚在院子里的一棵树下,美其名曰:“呼吸新鲜空气”,视线却不由自主地飘到院子另一头坐在主人摆的附庸风雅的小椅子上看书的胡清身上。胡清的一双眼睛长得好看,眼尾微微上扬,看着人的时候没事好像也带三分笑。此刻可能因为是低着头,略长的头发遮住了眼睛。他穿衣服好像一直不十分讲究,T恤外罩了一件长袖格子衫,修长舒展的腿上套了一条深灰牛仔裤,一身衣服和他这个人不经意露出的气质一样随意又不正经。可就算他这样不在意自己的仪容仪表,身上还是无一处不在说着四个字——“我很好看。”
祝知寒于是就在之前对这个室友的印象之外加上了几条:好看,爱读书。
整合起来大概就是一句话:这人还不错。
胡清正非常全神贯注地翻阅手中的书册,书册好像很有年头,纸张薄且脆,封面上书“桃源探春”几个小楷字。
整个画面充满了浓浓的学术感,简直堪称一副大好的“秋日早读图”。
当然如果忽略翻开的那页上交.缠的两具红.果.果的肉.体的话。
许静晖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把这个拿春.宫图当名著研究的无耻之徒看了半天,忍不住骂了一句:“禽兽。”
对面的人不知道是掩耳盗铃故意装听不见,还是真的钻研得太投入了,居然毫无反应,还翻了个页。
许静晖忍不住又强调了一遍:“禽兽。”
胡清这才如梦方醒,有点茫然地抬头看了许静晖一眼。许静晖在心里骂了句娘——这厮还真是看得太投入了。“说你呢禽兽。”
胡清茫然的表情只停留了不到半秒钟,就立刻恢复到了平时的“德性”,合上书为自己辩解:“你这就不严谨了,我明明只是‘兽’。”
许静晖并不想在一大清早和这个满脑子黄色垃圾的狐狸精探讨是不是兽是什么兽的问题。胡清继续辩解:“而且我也是给客户找的,你也不是不知道。”
那也得是你之前就有这些“私藏”,许静晖腹诽。他想了想,说道:“我说,老胡。”
“嗯?”
“咱们也出关这些年了,其实你大可找个伴。咱们这种,一眼望不到头的,倒也不必讲究一辈子两辈子的。”许静晖说得点到即止,胡清却是已经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不求一辈子两辈子,也没必要说什么山盟海誓,反正他们这种“人”的岁月悠悠,不知未来还有多长,况且这个时代也是这样的,有需要的时候大家聚在一起,为了一时的激情和情.欲;待那点野火一样的情.欲烧没了,大家自然一拍两散,两不相干。这样的关系各取所需,对双方都轻松。
合理,合情,且合法。
尽管胡清觉得哪里有点让他不舒服,好像在街上大步行走,冷不丁一脚踩空,虽然没有摔着,然而心里却莫名空了一下。
不过他还是挺郑重地点点头,“我会考虑。”
他嘴上应承着许静晖,心里却合计着远远地站在树下的某个人——他是属狐狸的,做小狐狸的时候尚且耳聪目明,有存在感那么强的一个大活人在那打量他,又怎么可能发现不了?他手指漫不经心地摩挲书页,在心里一字一字地咂摸着这人的名字:祝、知、寒。
祝姓并不算常见,但是。。。胡清远远地看了祝知寒一眼,祝知寒正偏着头和一男一女说话,无论是眉眼,还是外形,还是这个人上上下下,尽管他十分内敛,话也不肯多说半句,都无法掩藏周身锋利的气息。胡清再对比了一下自己记忆里叫“祝十旬”的那个大眼萌娃,无奈地笑了,摇了摇头。
怎么可能。
“老祝。干嘛呢?”
祝知寒及时地收回了视线,看见郑业和吕墨走过来,两个人没留意祝知寒的小动作。他看这两个平时总是作妖的下属都精神抖擞、眼冒蓝光,就知道肯定是睡得不错。
“对了对了,”吕墨突然神秘兮兮地说道,“就和我一屋的周奶奶,是会看相的,她说我一看就有福气,将来肯定不缺钱。”
郑业听了明显一惊,“不会吧?她刚才还拉着我说我面上无光,最近恐怕有牢狱之灾。”
祝知寒和吕墨几乎同时笑出了声,吕墨笑得腰都直不起来,缓了半天,在他不解的眼光下说道:“没事没事小郑,你这不是已经化解了吗,必有后福,必有后福。”
他看着两个一把年纪了既不长个又不长心的下属在一旁嬉笑打闹,思绪逐渐飘远。眼前这件案子的种种在脑海掠过,千头万绪如秋叶一般打着旋飞走,最终焦点停留在一个人身上——胡清。或许是因为故地重游,心理因素作怪,祝知寒总感觉胡清的眉眼身形,说不清楚究竟是哪里,和胡夜有三分相似,但是每当他再细细观察,胡清的神态气质,和胡夜又仿佛天差地别,完全不像一个人。他这两天每每告诉自己,普天之下,芸芸众生,相貌相似的人不知凡几,不要成天胡思乱想。但是,他这几年,几乎年年在打听胡夜的下落,每年都要回老家,但是总是一无所获,久而久之,已经快成为了他的一块心病——他到底去哪了?他到底是不是还活着?难道真的像那个神棍说得,已经死了?如果他还活着,为什么这么多年一直没有音讯?
他不敢往下想。只好一直自欺欺人。
只是胡清。。。他想着那个总是带着三分笑的人,自嘲地笑了笑。
怎么可能呢。
祝知寒正在一门心思地钻牛角尖。忽然发现屋前似是很热闹,之前吓得面无人色的韩欣好像是觉没睡好,睡出了黑眼圈等等皮肤问题,脸上敷的粉足足比昨天白了一个档,此时正在屋前支的桌子上盖黄布,摆贡品和香炉。他挑了挑眉,心下了然——这恐怕是吴先国要做法了。
往旁边一看,他的两个下属已经率先占好了热闹的最佳观看位置,一个正对他挤眉弄眼,一个对他拼命挥手。
真是智障儿童欢乐多。
胡清没见过萨满的大师,只见过普通人和牛鼻子老道,眼下冒出了这么一个披红挂绿的“大师”,顿觉新奇有趣,也迅速地找了一块地方凑趣。
待“舞台”已经布置得差不多了,吴先国才“姗姗来迟”,不过那造型委实把围观的众人吓了一跳:他一身萨满的装束,头上戴了一顶两边垂了长飘带、顶上还有像是“避雷针”似的的帽子,脸被遮住了大半,身上的衣服更加不同凡响——远看去姹紫嫣红、五颜六色,近看来破布烂片、包罗万象,乍一看还以为是那个历史剧里走出的土著酋长。一转身,上身的披肩上还有一排溜圆反光的圆片。
郑业啧啧称奇,“这就是传说中的萨满?”
“是,也不是。”
“什么意思?”
祝知寒眯眼看着已经开始“做法”的吴先国,低声解释道:“萨满服服制大致是这样不假,但是这个‘吴大师’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萨满背上的铜镜象征的应该是萨满崇拜里面的北斗七星,所以应该是七面铜镜,但是吴大师身上只有五个;再说披肩上,往往会染上红黄蓝三色代表彩虹,同时表示三界,但是吴大师背上的披肩只有红黄两色,这是什么个意思,我就看不懂了。”
胡清原本就“耳聪目明”,成精之后优势更加明显。他离祝知寒本是有一段距离,但自始至终支着耳朵,听了祝知寒一番解释,顿时对自己的想法肯定了大半:这吴大仙,果真是个西贝货。
吴先国此时已经卖力地“舞动”了半天,入秋的日子,额头竟渗出了汗。吴先国的舞步尽管没有太多实用性,但是还具备一定的观赏价值,胡清抱着胳膊欣赏。终于,吴先国一个庄严肃穆的收势,停了下来,“式成。”
胡清心说:这么快就事成了?
不像是这些看热闹的神棍,李阿姨小心翼翼地问:“以后就没事了?”
吴先国转身,以一个自以为温和地神态和李阿姨说:“没事了。”
放屁。祝知寒和胡清同时在心里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