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莱恩为他失败的谎言懊恼,他还是无法开口。
『你在犹豫什么,布莱恩。你的朋友对你做了什么?』
布莱恩从嗓子眼发出了怪声,并持续着:「不……啊、啊……」
『需要给你点时间吗,布莱恩。』
「不,那个……我……」
埃文没法辨别他的话语,更不要说提取想要的信息了。
「……救……」
『嗯?』
「请……救救我……」
意大利人哆嗦着嘴唇仰起头,他的眼里登时涌出了泪水,爬向遍布皱痕的腮边。
「警官……我认为最好另选时间。」审讯官回避了与布莱恩的继续对话,她捧着资料,推开审讯室的门,向埃文报告,「他的精神状况和身体状况都不容许我们延长时间,我认为最好别把时间完全安排在今天。」
「你认为他另有隐情?」
埃文道出自己叠看法,他同样这么认为。
「我可以向你保证,警长,以我多年的经验发誓。」
该死,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埃文捂住嘴,比起眼前的布莱恩,遗漏了什么重要环节的直觉令他隐隐察觉到不安。
……
他知道自己不该停下车来。他不能停下来,不能稍事歇息,更不该被周围的东西分散注意,即使他撞死了一条横穿公路的野狗。
埃文猛踩油门,警示灯闪烁的警车在夜路疾驰。他必须赶回聚会现场,就在十多分钟前——他没功夫确认时间了——布莱恩把一切都交代清楚了。他受人指使,他的把柄,包括他贩毒的事。
布莱恩·英格索尔,他受雇于某家远洋捕捞公司,这信息不重要。最关键在于,有人控制了他的女儿,他这样描述,他的女儿有三天没去上幼儿园了,幼儿园那没有传来消息,他的妻子因此病倒。在难熬的三天里,他忽然收到了一封匿名邮报,指定收件人是自己。
他拆开邮包,海绵塑料上躺着一部崭新的手机。开着机,当他拿到手上时,传来了邮件。
邮件同样匿名操作,他没有渠道得知寄件人。只能遵照邮件的内容,寄件人声称他的女儿在他手上,他最好乖乖听命——利用这部手机。别想着报警,别想着去做任何事,她是个脆弱的小女孩,患有心脏病……她不能不服用药物。是的,这正是布莱恩的软肋,他从来都认为自己亏欠了女儿,他没有给她健康的身体,是他让她痛苦。
布莱恩放弃了任何抵抗,他只求他的女儿能够回到他们身边来。
寄件人并没有索要赎金或股券,他用几张照片告知了布莱恩的女儿处境安好,并拒绝他进一步的探讨。他要求布莱恩拿上稍后的另一个包裹,那里面有一张邀请函,保证准时,一切都会顺利进行。
于是布莱恩照做了。他借邀请函上的某个并不属于他的名字,很好地融入进了聚会。事后埃文也拜托了档案室查询一下邀请函上的名字,却发现在邀请函原本的主人死于『君士坦丁的血犬』的一次虐杀。委托人希望布莱恩盗用死去的人的身份,用意何在呢。
再之后,就是布莱恩寻求着进一步指令,却得到要求他删除所有通话的命令,他正在照做,正在清除所有可能留下痕迹的东西。浏览器、邮件、通话记录以及账号,就在他这么做的时候,最后一封邮件输送了过来。
——『警察,在你身后。』
这就是所有的来龙去脉了,布莱恩下意识逃走了,他并不想让警方介入进来,攸关他女儿的性命,他绝不可马虎大意。甚至为了避免他的女儿遭遇不测,他拼尽全力删除了手机里的所有。之后,就是被埃文当作嫌疑犯逮捕的事了。
听完所有的故事,埃文背后一凉。他终于知道一直以来困扰自己的遗漏点是什么了,他根本就遗忘了,『君士坦丁的血犬』怎么可能这么轻易暴露在人群中。他能轻易躲过众多警察的搜捕,他深谙一切。他根本不可能只是一个小小的码头卸货工,布莱恩不知道自己被卷入了什么事情之中,他或许就是个用来分散警方注意力的幌子。
专门来支开埃文的?也就是说,埃文的存在让他没法在聚会上大展拳脚?
总之,他认为这事绝不可能就这么轻易结束,他必须回到聚会上。短短三十分钟,但愿不会出什么岔子。有人欺骗了他们,让他们以为自己抓住了突破口,这实在是一种卑鄙无耻的戏弄手段。埃文决定抓住他,给他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
可他不该轻易为这事停留,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办。现在他已经闯过第三个红灯了,这不能怪埃文,他必须这么做,他得维护渔港的安全。埃文把其他同事留在了警署,他需要他们从布莱恩嘴里再撬出点什么,直到布莱恩对他们,对绑架犯而言失去价值,这样才能称作结束。
很好,他以最快速度抵达了聚会地点,把车随手停在路边——他顾不得那么多了。
聚会好像早就结束散场了,庭院里空无一人,四野阒然,连那条拴在一旁的罗威纳也不再叫唤。就这么结束了?这片寂静之中,埃文并不觉得事情会以这种方式收场。还有更糟的状况,他的直觉准备再一次的应验。
一切原本应该进行下去。
烤肉架内的炭火仍旧在燃烧,上头的烤肉由于放置时间过长,散发出焦糊的味道。庭院维持着他离开前的混乱状态,撞倒的椅子,翻在草地上的一排花盆,碰碎一地的酒杯。拴有罗威纳的铁链断开了,也许这条不讨人喜欢的猛犬借着狂欢跑向了别的地方。
「哦……该死。」
他在后院发现了那条罗威纳。
有着桃木色斑纹的猛犬栽倒在阿克曼种植的一丛蓝雀花中,它的喉咙被锋利的刀刃割开。埃文拨开草丛,他能发现大片血迹往铁链的方向延伸。他可以做个假设。罗威纳遭到了某个疯子的袭击,他利落地割开了它的喉咙,接着弃之不顾,但这条忠于主人的猛犬察觉到了危险,它挣断了锁链,想要奔向自己的主人,却因伤势过重失血过多倒在了这里。
刀痕很深,直到割裂动脉。
杀手的手法相当娴熟,埃文找不出有什么比记忆中的某个人更吻合的。
也许罗威纳想要奔跑的方向,正是聚会的客人们的所在。
状况实在太糟了,埃文感到担忧。他想着弥赛亚的事,这令他抓狂起来。他不希望罗马尼亚人落得凄惨的下场,他希望他听从了自己的建议,在惨剧上演时就离开了这儿。
整座庭院血流成河,他在泥地上找到了拖行的痕迹,湿润的土壤混杂着鲜血,一直延续到了酒窖。光是立在酒窖入口,他就能闻到扑面而来的气味,埃文十分不安。他不止一次和类似的气味打过交道,埃文甚至可以断定,这是他最不想遇见的结果……这一切意味着死亡。
他得往前走,往酒窖里进发。这么做以前埃文再次联络警署,告知了他们或许有个不幸的发现,他们最好在五分钟之内赶过来。
事实证明,他的直觉与本能永远朝向最正确的方向。
酒窖内塞满了肢体,几个红酒桶被放空,和地上的血混为一团。通往下层的楼梯完全堵上了,铁制扶手因外力而变形。
距他最近的是一只属于女性的脚,纤细、修长,高跟鞋遗弃在了一旁,她的小腿从尸体堆积的缝隙中伸出,膝盖向一侧扭曲。拗断的胳膊孤零零地紧挨墙角,血顺着石壁缓慢攀下,人体流出的脂肪浸泡在红酒与血的混合物中。撕出体内的脏腑缠绕着大腿、腰腹以及尸体的脖颈。
埃文看见一个孩子的身影,她在尸块的挤压中折坏了脖子,歪向一边,她失去了三根手指,大张的嘴里流出鲜血,一只眼睛凿成了窟窿,而另一边浑浊空洞,仿佛献祭给恶魔的羔羊,残忍的宰杀与对恶魔的祈愿耗干了她年轻的生命。
原本窖藏着珍味与美酒的酒窖俨然变成了诡异的填埋场,惨白柔软的肉体像垃圾一样拧扭成一团。
怪物,埃文警官发誓,若不是他曾亲眼见过这怪物的杰作,他绝对会吓得晕过去。
正是如此。理性的泯灭,疯狂而残酷的手段,带着让人想要尖叫,止不住颤栗的绝望。埃文知道,他们从一开始就被骗了,原本他们已经非常接近了,接近凶暴的歹徒,并且有追捕他的可能。可埃文过早地暴露了自己,他竟然天真自大地认为逮住布莱恩意味着逮住他……意味着他能知道他所有想要的一切。
这促成了他最不想预见的结果。
『君士坦丁的血犬』,他光顾了聚会,顺便留下了自己特有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