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迟了,警长。」
警署内不时传来键盘间断的按键声,调查组代表留在咖啡机旁享受糖精与咖啡的巧妙融合。调查组的女成员将一沓厚厚资料拍到埃文胸口,她左手仍捏着一袋三明治,金丝镜框后眼底附着深深的淤青。
「抱歉,我得回家换套衣服。」埃文作势整了整领带,他接下了资料,随意拉开一张空凳子,安置了臀部,「好吧,现在我们来就你们的重大发现说点什么,你需要和我解释一下。」
「没问题,警长,这就是叫你来的最终目的。」
女警官拆开三明治的包装,取出一块蛋黄酱鸡胸肉三明治,咬进嘴里。她摊开报告:「这款手机是拉普拉斯公司最新投入市场的设备,型号和加密程序很特殊,我们询问了原厂家才得出了解释。使用的是厂家自制的邮件,即使删除了,厂家那的网络系统仍有备份。调出邮件很轻松。」
「你们现在就能告诉我『君士坦丁的血犬』的真实身份了?」
「不,邮件显示来自伊斯坦布尔的君士坦丁……象征着他认可了『君士坦丁的血犬』的身份,警长。我认为邮件就是由杀手本人递出的。」
「这不可能,布莱恩的供词中交代过『警察在你身后』。这证明我们的血犬先生当时位于一个能饱览万物的位置,他怎么可能远隔着965海里指挥布莱恩?我认定他曾出现在聚会上,那该死的杀手肯定躲在西西里岛的某一处。」更何况布莱恩的女儿,他要怎么做到既能以女儿的安危要挟布莱恩,又能上演一出精彩屠杀的?他是有超能力,还是别的什么。
「他利用了虚拟专用网络,混淆了调查。」女警耐心地解释道,「为了掩饰他的踪迹,这么做肯定有原因。我和你的观点一致。」
「布莱恩女儿的事如何了,我希望你们能一次性向我多报告点好消息。」
事实上埃文现在所知道德并不算什么好消息。『君士坦丁的血犬』果真出现在这了,他又要来霍乱纲纪,来把他的屠杀,他的恐惧与疯狂植入这座小小的海港。埃文感觉事情很不妙,他希望有什么方式能把杀手从这儿赶走。
「有人发现了她,就在数个小时前,她似乎平安释放,在街上游荡。发现者是位即将出港的渔夫,他看到女孩穿着漂亮却肮脏的裙子,漫无目的,于是把她带了过来。女孩的脖子上满是针孔,我怀疑是为了避免孩子吵闹而注射了镇定剂。」女警概括性地说,「我们对那女孩进行了问话……她思维迟钝,什么也说不出来……我们也许得再等等。」
「他真是个魔鬼。布莱恩的女儿只有十一岁,这会对她造成不可逆转的后遗症。」可对布莱恩而言没有这么再比心爱的女儿回到自己身边更喜悦的了,埃文没必要多去刺激可怜的卸货工了。埃文认为自己真是太愚蠢了,『君士坦丁的血犬』爱惨了屠杀,又怎么可能对一个小女孩心存怜悯,「一切到此为止了?」
「到此为止了,警长。我们会继续就邮件问题追踪下去。」
「哦……真该死,我以为一切会尽快好转。」埃文捂住脸,他的手心冰凉。布莱恩的女儿是悲剧的幸存者,她的父亲也许会感到欣喜,可就他们所有旁观者而言,那孩子的一生都被毁了。
「享受你的假期吧,警长。别再为这些事困扰。」女警取走资料,抱在胸前,她离开了埃文的身旁。继续进行了一半的工作。埃文起身,去饮料机前点了罐果汁,慢吞吞地冲下嘴里的饼干。他一刻也不想在这停留,他想离开这了。警署内压抑的气氛无一不在警告埃文,『君士坦丁的血犬』来到了他们身旁,他守护的海港马上就要血流成河。
他能做点什么?制止人们聚在一起,让他找不到机会?可这真的会让他停下吗,埃文不能相信,『君士坦丁的血犬』所展现出来的同理心缺失、人类灵魂最基本矛盾的统一——这势必告诉了埃文,他就是享受杀戮、惨叫与血液飞溅的魔鬼,可每一次他都能用卑劣的手段逃避追捕,然后溜之大吉。他为接下来的打算做足了预谋,他做的一切都蓄谋已久。埃文不可能和这样躲在暗处的人博弈,他会输得体无完肤。
有什么办法能让他赶在『君士坦丁的血犬』之前做部署的吗。埃文苦恼起来。
「事情如何了,埃文。」警长推开警局的正门,往广场上走时,一直蹲候在扶手旁的弥赛亚追了过来。广场上的人早就被驱散了,现在出来很安全。埃文不用担心会遭一些悲痛欲绝的亲属的殴打,更不用听到令人不爽的闲言碎语。
「还是那样,他就是那样狡猾。我们在和聪明的狐狸作斗争,他这是把全世界都当成他的游戏场了?」
「听上去很糟糕,你一直都在抱怨。」
「你说的对,今天是难得的休假。」埃文缓了口气,「如果我不能好好享受,我的紧张心态就会一直没办法调整回来。那么我一定会猝死桌前。」
「我们现在去哪儿,休假中的警官。」弥赛亚抓着扶手,满是期待地问他,「如果你不介意为什么不继续向我介绍一下这儿呢。」
「我们不如先去吃点东西,我饿了。」埃文提出要求,「我知道一家能装得下我们的餐厅,那里的食物向来不错。如果你认为新的一天得空着肚子开始,我也没意见,只不过我会提不起干劲。」
「我从来没要求过你饿着肚子,警官,正好我也饿了,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对吧。」
「……向来不会。」
埃文直视着罗马尼亚人凑上来的温暖笑容,无意识地舔了舔干燥的嘴唇。
位于海港内部,居民区的尽头,埃文找到了他允诺过的餐厅。木质标牌风化得差不多了,挂在顶上摇摇欲坠。餐厅的门口拿木头支架撑着一面帆布,帆布上整齐码着一排腌鱼。鱼的旁边睡着一只斑点猫,它眯起两眼,竖着耳朵,警惕周围。埃文给露可打了个招呼,猫咪爱答不理。
露可是某个风雨交加的夜晚,餐厅的老板从桥下捡回来的,那时还不足巴掌大,身上光秃秃的,看起来完全熬不过冬天,但露可做到了,它成功长大,并主动扛起重担,为老板守护腌鱼。
「它真可爱。」
弥赛亚赞许道,他送出食指想要勾勾猫咪的下巴。罗马尼亚人的手刚探到它的鼻子那,斑点猫瞬间跳了起来,它紧张地竖起尾巴,浑身炸毛。露可不知为何紧张了起来,它冲着弥赛亚嘶叫。
「……露可一向很温顺,却有点敏感,或许你养过一条大狗。它能分辨出气味来。」
埃文不希望一段小插曲毁了弥赛亚的好心情,他意识到罗马尼亚人似乎不讨露可的喜欢。他想要这么安慰他,可露可的态度让他也感到诧异。即使面对拿石头丢自己的小孩,露可也从不这样。
「动物都能分辨不友善的生物。」弥赛亚说,「我想它误以为我是敌人了。」
「一切会让它感到领地被侵占,存在被威胁的对象,露可都会这样。看来它把你当作另一只猫了。」埃文从没觉得有这么符合弥赛亚的比喻,弥赛亚像极了另一只心性高傲又相貌精致的猫,心情好的时候懂得撒娇蹭人,心情不好时——会变成早上那样张牙舞爪。
等他们讨论够了露可的异常,推开餐厅的门之后。热情的老板来迎接埃文了。埃文无时无刻喜欢着店内的气氛,一切又被营造成了酒吧氛围。叫人嘴馋的各式酒混放在收纳柜上,特殊供应的食物与价钱做成木匾悬在天花板上。座椅与座椅间由盆栽分隔,地毯上印着猫咪圆滚滚的脑袋,室内光线恰到好处。
埃文选的位置较为靠窗,可这儿和『芬里厄』不同,仅能看到对面朴素的民居和奔跑的孩子。
「嗨,警长,新的事件我听说了,你怎么会有空来这里?」他递给埃文柠檬水和菜单,「这位……」他有礼貌地与弥赛亚握了手:「这位是你的朋友吗?」
「新认识的朋友,弥赛亚。弥赛亚,这位是餐厅的老板,你可以叫他考克。」埃文翻着菜单,「一如既往,我得让我的新朋友爱上这里。我永远相信考克在美食上花的功夫。」他合上菜单,递还给考克,考克的膝盖能准确预测天气,一到阴雨天就犯疼。这很常见,在他们这上了点年纪的人都会患上风湿。
考克留着一般的吉普赛人血液。他的父亲死于一场海难,遗体随着汹涌波涛遗失在了长尾鲨聚集的黑角湾。离这大约三千海里。他的父亲至今没得到体面葬礼,没人敢去打捞他和沉船的遗骨。
考克的母亲,风韵犹存的吉普赛女郎。她与篝火,与舞蹈有着不解之缘。她会占卜,据说吉普赛人基本懂得怎么做。她说埃文的爱情坎坷,他得做出重大选择。她又为自己的死亡做了预言。1970年的夏天,考克去葡萄园拜访他因身体原因在这休养的母亲,却发现她死在生前最爱的藤手椅上,身上爬满了蛆。因此埃文信任她,谁能随随便便预测自己的死亡呢,考克的母亲或许真能从占卜中得到某种启示。
「你逃避了我的问题,埃文。」考克照旧写下菜目,他摇着头,制止埃文的敷衍了事。
「你刚才问了我问题吗?」埃文装得毫不知情。他是那样无辜,让弥赛亚忍不住笑出声。
「看来你不想回答。」
埃文决定坦诚点:「我能回答的也只有——一如既往。」
「好吧。一切都一如既往,埃文。继续来一杯能让你醉倒找不着方向的酒?」考克收下埃文递进他手心的钱,笑道。
「哦,记得把酒换掉。除此以外一切都好,考克。我已经让弥赛亚失望过一次了。」
「嗨,你叫弥赛亚?这是《圣经》里的名字,对吧。要是我没猜错,你不是意大利人。」考克向弥赛亚发起疑问,只要考克对他充满兴趣,问题绝不会有问完的一天,「你为什么来这里,我是说。我很荣幸,我们的海港竟然迎来了外来人。」
「我来自罗马尼亚,考克先生。」唯有弥赛亚一本正经地回答着,「我的客户邀请我到这儿来,于是我过来了。」他很诚实,又隐瞒了他们都知道的惨剧,没人会想在愉快的时刻想起不轻松的话题。
「你可以叫我考克,埃文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新朋友也不例外。哦,我们说到哪儿了?你来自罗马尼亚,到这儿之后刚巧遇上了埃文?……我想他一定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这么看来考克和埃文关系不错——事实正是如此,埃文刚来到这座海港时他们就认识了,那时埃文还是不受重用的小警官,日复一日的看着巡逻的活,期待有一天能升职加薪。但巡逻实在太无趣了,他总是空出时间游荡,又不会有人管教他。直到某一天他走进考克的餐厅,点了杯特供酒。他喝醉了,在考克的餐厅闹了一天,差点要扭送派出所时,发现自己外套下藏着警察制服的考克制止了——这让他仅仅赔了餐厅修缮的费用,但不至丢掉工作。
他和考克就是这么结识的。
弥赛亚单手托腮,轻笑道:「尚在接受范围之内。他是个尽职尽责的警察。」
埃文很高兴弥赛亚对他有这么高的评价,他很开心。同时他与考克交换了眼神,埃文要讽刺考克颇有心机的挖苦,这对弥赛亚并不奏效。考克会羡慕他交到的新朋友的,弥赛亚比他见过的任何人都要完美,埃文能遇到,但考克碰不着。
「你有什么忌口的?或者喜欢的,统统可以告诉我。庆祝我今天也交到了新朋友,我能供应你想要的料理,完全免费。」考克和弥赛亚谈得很来,一开始埃文会以为弥赛亚不擅长应付考克的类型,毕竟他的话实在是太多了,就现在而言,弥赛亚把一切处理得得心应手,甚至得到了考克的喜爱。要知道,考克向来不会乐意为客人提供免费料理。
「我没法接受辣椒。」弥赛亚思考起来,他把手掩在嘴唇处——这是埃文近期发现的他的一个标志性动作,「甜食……我想我喜欢起司。」
「这要求很容易就能做到,弥赛亚,尽管放心。」考克将弥赛亚的话记录下来了。弥赛亚并没有给他出什么难题,撇除辣味,选用醇香的起司,这对考克来说并非难事,他轻而易举就能做到。埃文相信考克,他不会令任何人失望,向来如此。
弥赛亚点头示意:「我可以放心把味觉交给你吗。考克……这是我第一次来这,说实话我很紧张。」
「你在害怕这或许是埃文的拙劣玩笑。嘿,弥赛亚,你可以不信任欧文,但为了博得你的友谊与信任,我会做到最好。」考克把手按在他的肩上,安慰紧张不安的罗马尼亚人,「我要让你保留着对海港的美好记忆,回到罗马尼亚去。告诉你在罗马尼亚的朋友们,这儿究竟有多好。也许这样我就会拥有更多罗马尼亚朋友。」
「得了吧,考克,说够废话就快点回去做你的料理。」埃文忍不住插话。如果不能适时打住考克,那么他能把话题从罗马尼亚一直进行到美国,他的思维和语言就像往返世界各地的特快班机,埃文根本就追不上,「我就快饿死了,再不想点办法你的店里要上演血案了。」
「去你的,埃文。你天天嚷着自己要饿死了。」
考克拿手肘捅了他的腰一下。埃文的打断很奏效,两人终于从愉快的谈话中脱了身。考克也决定回到厨房准备他特来欢迎弥赛亚的美味料理,临走前,他附在埃文耳边,密友般说起悄悄话——
「我喜欢你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