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不着。
路放第n次翻身,把自己重重摔在柔软的大床上,床板发出嘎吱一声闷响。
夜格外寂静和漫长。
床头闹钟的LED显示屏发出淡淡荧光,凌晨三点二十。
路放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被那些鸟蛋帖子激得凌晨三点都没合眼。
他本来就易怒、暴躁,平时也烦,但今天格外烦,打游戏都嫌敲键盘的声音太聒噪,游戏解说员的声音嗡嗡嗡,似讨人厌的蚊蝇,看了两分钟就摔手机。
心跳得飞快,闭上眼,今早看的漫画,抄的答案,放电影一样一帧帧闪过脑海。
沉寂的夜里,任何一点微小的动静都被无限放大,惊扰他脆弱的睡眠。
程敛....不知道他看了会怎么想,虽然它他那么坦然地承认了自己的性取向,但并不代表他想被摆在明面上胡扯和别人的关系吧?
路放捞过床头充电的手机,给李琛发了条短信:“明天中午十二点,有空就在隆华小区门口的肯德基见个面。”
他放下手机,揉了揉因为熬夜而肿胀的双眼,戴上眼罩,眼罩清凉的触感一下缓解了他的不适,路放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哟,稀罕呀,今天是什么风把路哥哥您给吹来了?”李琛停好电车,拢了拢过于奔放的莫西干头,张开双手作拥抱状:“咱哥俩得有小半年没见了吧?来,过来,让哥听见你的心跳!”
“别贫,今天有正事,我要弄死一个王八孙子!”路放无情拒绝了李琛的拥抱,他把车头锁在路牌底下,拉着李琛往肯德基走,“今儿尽情吃,我请客。”
俩人找了个二楼靠窗的位置坐下来,叽里呱啦聊起来。
“就是这样,你路爷爷我生生被人传成了gay,你说气不气?”路放嘴里塞满了薯条,一只手滑动着学校的贴吧界面,嘟嘟囔囔的。
李琛吸了口可乐,纠结的表情硬是把五官挤成了皱巴巴的丝瓜瓤:“你是说,要我去收拾这个发帖的?”
“照着IP地址追过去就得了!一个破学校贴吧的吧主,能有什么几把能耐,就搁那儿瞎几把逼逼。”路放把吃光的汉堡盒子揉成一团,丢在托盘上,“我这还得天天去学校呢,你到网吧一弄就行了。”
李琛没答话,他目光诡异地盯着路放看,满脸不耐烦,手指微微颤抖,应该是激动的,但只有眼神不太对劲儿,路放的眼神涣散,一直不太敢正视自己,看看这看看那,没有以前要干架之前的气势!
不对劲,果然不对劲。
“你就让人家说去呗,你自己是不是自己没逼数?管他妈的说啥。”李琛放下可乐杯子,盯着路放的眼睛,又说:“你该不会是心虚了不让人家说吧?”
路放的瞳孔骤然一动,他立刻跳起来,膝盖顶到了餐桌下沿,一阵钝痛——
“你,你他妈什么意思?还是不是兄弟了?这话你可他妈想好了再说啊!狗急了还会他妈的跳墙呢,老子急了连你都打!”
李琛和路放算发小,同一条街混大的,路放这脱裤子放屁的性格早就摸得透透的了。要真啥事儿没有,那一句不是就能解决,哪儿这么多逼话?
“行行行,帮你搞他,删帖子就行了吧?不打人吧?”李琛笑了,赶紧按住路放迎面飞来的拳头。
“你看着办,反正就得让那王八蛋以后一个屁都放不出来。”路放这才坐下来,低头慢慢揉着撞出一片淤青的膝盖。忽然看见楼下超市走出来一个人,手里拎着满满一袋子东西。
路放视力绝佳,从二楼往下,他看见袋子里有几种水果和一些新鲜蔬菜,以及几包卫生巾。
路放联想到第一次碰上他,对方递过来的手机微信聊天界面的那个粉色头像的人、被甩出去的粉红色蛋糕,此时程敛手上的几包卫生巾......
总不能是买给他妈的吧?有点变态。
那还能是谁?姐姐?妹妹?表姐?表妹?程敛明明说他对女生没兴趣。
路放还保持着看楼下的姿势,而程敛早就推着单车消失在视线里。
“看什么呢你?下午上课吗?不上课哥请你喝酒,粮道街附近开了家新酒吧......”李琛也凑过去往楼下看,啥都没有啊。
“有课,那事儿就你去搞了,越快越好!你爷爷都快愁死了!”路放压根没听见李琛在叨逼叨啥,自顾自拎起书包,满脑子都是那几包卫生巾。
难道他金屋藏娇?这是他和他小男朋友的情趣生活?
或者他根本就是说谎了,他喜欢的就是女生。不过为什么啊?哪个男的拿这事儿开玩笑,真是够够的了。
路放越想越心烦,真是闲着了操心别人的事,但越是憋着不想这件事,偏却总是浮现在脑海。
和程敛相处的时候明明很愉快。每天都能看见他,光看着还不够,想和他说话。即使他没什么表情,也不会有反应,但……那种和他待在一起的感觉很舒服,和别人待着就没有这种舒适感,
好像是夏天泡在泳池里。
喜欢泡在水里的感觉,但是要伸手抓住,却又只能任它在指缝间流走,让人欲罢不能。四周仿若无物,无所寄托,但它实际上又无处不在,无孔不入。
不知不觉的,全身上下,里里外外,都在想着这个人,或者和他有关的事。
这根本控制不住。
他并不像李琛那样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很久不联系也能面对着吹几瓶酒说几小时话不腻味儿,也不像陈清河,聊天干巴巴的,没说几句就想揍他。
程敛像是一颗神秘的药丸,起初靠近他,舔下来一层淡淡的甜味,但这颗药丸的配方过于复杂,谁知道继续吃下去是什么味儿?
路放心头一股无名火,妈的,买卫生巾给谁用啊?都他妈和什么人住着呢?真尼玛窝火。
推开门,外面骤然降低的温度让路放微热的脑仁儿冷了下来。他把外套拉链拉上,背好书包,那边李琛正扶着他的单车车座,似乎还有话要说。
“干嘛?”
“哥,我看你今儿不太对劲儿,你自己控制着点哈,真正不在乎的可不像你这样撒泼打诨的。我瞧着贴吧上那个程敛长得还真不错,要没P过的话,你可以考虑考虑。这么多年了,咱哥俩一直单着,啥事儿全靠手,挺寂寞的。你丫要是能找个人在学校里照顾着你,也挺好,甭管他是男是女的是吧.....”李琛语重心长地拍拍路放的肩膀,往自己怀里揽了揽,“走了啊。”
路放和他做朋友这么多年,小事不正经,但大事一发生,李琛总是能先冷静下来的那一个。这人虽是个混混,不务正业,但很多事都看得准,拎得清,路放信他。
听了李琛一席话,路放心里更烦了。
能不能走到那一步他没想过,也不感轻易想。他还不确定对程敛这种欲罢不能的感觉到底是怎么搞的,处朋友,压根没碰到过,处对象……没处过不知道。
他心里其实挺堵的,怎么了,我和程敛啥事儿啥关系轮得到你个破吧主哔哔哔,我俩怎么处怎么玩儿干你鸡毛事!
程敛信任自己,把性取向这么私密的事情都说出来了,那怎么也得替他守住了。学校环境纵然单纯,但众口铄金,人言可畏,话说多了可能就有人当真了,到时候程敛要是被人揪出来是gay,那就真的麻烦大发了。
路放觉得这么做是在保护他,程敛不想说话,懒得管事,那自己替他摆平好了。
这天下晚自习,课代表组织收集英语作业。路放的桌面凌乱不堪,找什么不见什么。
这不,抄好的英语周报又找不到了。
他刷拉一下,地把桌面上的书全都推到陈清河桌子上,抓起书下面压着的一堆皱巴巴的试卷,逐张翻看,没一会就不耐烦了。
“没有,找不到了。”路放指了指桌面上垃圾一样的空白试卷,“记我名字吧。”
“路放,你还是找找吧,Miss 钟说这次不交作业的一律得中午留下来,写完了才能走。”英语课代表顶了顶眼镜,好心提醒。
路放心头一阵烦躁,伸手往抽屉里一抓,双手是清一色的空白试卷。心里一通碎碎念,妈的,到底丢哪儿去了,俩小时前刚抄完,还热乎呢,怎么就找不着了?
“看到了,在你凳子底下压着呢。”英语课代表指了指他凳子下被脚印和桌子腿折磨得面目全非的报纸。
路放捡起来拍了拍灰尘,略带歉意地笑笑说:“瞧我这记性,谢谢你啊。”
这一找耽误了他不少时间,教学楼里已经没什么人了,楼梯间里静静的,只有他的脚步声。
路放晃晃悠悠地下楼,忽然听见下边楼梯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知道了。”程敛对电话里面的人说:“注意安全。”
这时,路放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