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上,上了会儿网,把昨天洗澡时换下的脏衣服洗了,刷牙洗脸,脱衣服睡觉。我保持着睡前听一段广播的习惯,打开手机的收音功能,把扩音器搁在蚊帐上面。两年来不只养成了听广播的习惯,还习惯了躺在床上脑海一片空白地等睡意来袭。等寝室熄了灯之后,墙上闪过守夜大叔手电筒的光,我转了个身。对面的那个人不知道睡了没有?
瞳孔开始借助外面的夜色调焦产生视觉,这是一个很正常的生理现象:只有在熄灯的刹那,人的眼睛才会觉得一片黑暗,慢慢的光线越来越亮,到最后发现能够看得见一些东西。我看到厚朴正对着这边,他的眼睛,我不敢保证是睁着的,但起码没闭紧。在黑暗中四目相视就好比隧道里发生交通事故一样,双方都会觉得很意外。为了避免这场交通事故的发生,我把头埋在手臂里,尽量不让他看到我还没被黑夜催眠的眼神,同时又留出一条细缝满足我清醒着的偷窥欲。
他也在看着我。我在想,为什么那时候,他走过来,把手搭在我肩上,然后又放下来,坐回原位?他转了个身。失眠就像肺结核是可以通过呼吸传染的,不同的是没有几个人会在失眠之后对它产生抗体,而且失眠还会像原癌基因那样,永远留在你的体内,等着你某一个心事重重的夜晚去激活它。
窗外的路灯变得越来越亮。我看到他把枕在头下的手臂放进了毯子里,把毯子拉上来,把头也盖住,转向墙壁,背对着我。背形成的弧度下,大概在腰这个地方,我看到他的手臂在抖动。没过多久,他换了个姿势,仰面躺着,双膝耸起,搭成一个小帐篷——一个地图上的喜马拉雅山脉,山脊处正在发生严重的雪崩,抖动的速度在加快。他把头露出,转过来看我,也许只是出于安全考虑,他在侦查是不是还有像我这样的不法分子在偷窥着,也许还有更深的含义。但是被这一惊心动魄的场面看得目瞪口呆的我已经无暇去思考它了,我脑中怀念起帐篷里两个人抱在一起的那个夜晚。
过了一会儿,在他抽动小腿,庆祝获得一泄而出的快感之后,传来纸巾擦拭身体的粗糙的声音。我很好奇他这时候体会到的是什么样的感受?是一种快感之后却找不到寄托的空虚?还是因为这种快乐本来是两个人的现在却被自己独吞了的内疚感?不过以我的经验来看,他这时应该疲惫得只想快点睡吧。
不知道雨是从半夜就下起,还是到了早上才下的,到了第二天晚上,下了一天的它还要接着加班。等我上床听广播时,外面依然淅淅沥沥。到了熄灯的时候,我发现我把靠近我这边的半个窗帘全拉开了,也无济于事。光线大受天气的影响,已经不如昨天那样,可以偷窥到对面床铺上所发生的一举一动。昨晚无意间看到的,让我已经没有任何心思去酝酿睡眠了,而是迫切地渴望看到他今天会做些什么。
我故意把身体转了过来。
守夜大叔的手电筒又定时地在墙上徘徊。就在这束光任性地来回两趟之后,大叔的无心之过酿成了一起交通事故。意外发生了,四目相视,比我想象中的还要震惊,他也在看我。难道昨天他知道我在看他?可是现在他这样看着我意味着什么?他心里有了答案,知道我喜欢男的,所以从现在开始每晚入睡前提防着我?这些胡思乱想来的太仓促了,我还没来得及去挨个挨个地编排,就已经占据了我的整个大脑。但是又有另一个声音在提示着自己,我了解厚朴的,他不是这种人。
我把身子转向墙的一面,背对着他。这一刻又突然迷茫起来。我这是在做什么?他睡前做的那些事与我何干?对自己的无聊一通自责之后,只想快点睡,忘了这件事。
但是,显然睡神肯定来找过我了,看到我对他不屑一顾后恼羞成怒,连招呼也不打一声,就拂袖离去了。现在任凭我再怎么努力地睡也是徒劳。
到了后半夜,该睡的人都已经睡得出神入化了。摩西摩西抑扬顿挫的鼾声,静下心来仔细一听,让人极其难以忍受地联想到一个人拖着断腿的木桌子在水泥地上以秒针的频率停一步,走一步。那种声音,我想不出哪个汉字能够学得像——汉语的拟声词本来少之又少,更何况是这样一种声音。野菊花也偶有磨牙的习惯。外面下着雨。美妙的小夜曲只有失眠的人才有幸听到。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到后面有人从铁架床上下来的声音,接着是拖鞋的声音,卫生间里开灯的声音,□□撞击便池的声音,起夜的人出来,爬上扶梯的声音。
我的床有点轻微地摇晃。我转过来看到他爬上我的床。这算梦游吗?不知道在我翘掉的那些课里是不是有一章特别讲梦游的,而且梦游也可以上厕所?我移了下身体,给他腾出空间,让他躺下。本来就抠门的床板被他占去了三分之二,我只好侧着身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