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叶修在一阵若隐若现的花香中醒来。他脑子昏昏沉沉的，想捶捶自己的头，却发现抬不起手，浑身都软绵绵地陷在一坨云似的棉花里——那是一张铺设有丁香紫色软缎床单的几人宽的大床，头顶有烟雾白的床帏垂下，四周见不到光，整体环境晦暗不明。

叶修瘫软在那床的中央是看不到这一切的，如果他能站起来仔细瞧瞧的话就会注意到此处并非什么房间——潮湿、阴冷，除了那张床和床上的叶修，遍地层层叠叠堆满了木桶——全都封闭得严严实实。

此地根本就是一处酒窖。

如果叶修会□□术，能站在一个适当的距离看看此时的自己——像高英杰一样的话，那更是会心情复杂。

他经历了这一遭身上什么伤痕都没有，衣服裹得整整齐齐，甚至堪称仪表堂堂，不但衣角在荆棘丛生的山林中没被挂破，连头发都没怎么乱，只双手和双脚上各多了一只银制的镯子，挂着几枚铃铛，缠了几根红丝线，在他沉睡的时间里将他的毛细血管压迫，使皮肤呈现出泛红的迹象。

红白入眼，触目惊心，毫发无损，精美无俦。

高英杰在一片昏暗中站在叶修视线所不能及之处定定地看了他许久。看他沉沉的睡，忽然的醒，睁眼后在药效所带来的痛苦的后遗症中挣扎，努力地想要使他自己更加清醒却又不时无力地闭上眼睛，看他完全地落在自己的手心，一直这样看着，从面带微笑到面无表情。

眼前明明是他最精致而珍贵的娃娃，花费重金也买不下。

可高英杰不想要这样的叶修——脆弱苍白，毫无活气。他不愿让叶修恨自己，哪怕只是一点点的讨厌和失望都不行，然而要让他将叶修拱手让人那就更加不可能，于是他只是这样不近不远地望着——将最爱摆在陈列柜上，连靠近都不敢，唯恐摔碎。

叶修却在高英杰思维一片混乱之时率先开了口——想来是比一开始清醒得多了。他声音有些沙哑道:“英杰，点盏灯吧，这儿太潮了，我冷。”

高英杰闷闷地答了声“嗯”，不去计较自己给叶修裹着厚厚的被子他怎么会冷，也不去追究一盏灯的热量又能起到什么作用——他一向驯顺——起码对着叶修是如此，转身出去，不久就提着一只六角琉璃宫灯回来，燃着橘黄色的光，靠近了叶修。他站在床边，垂着眼望地面，问:“好些了吗？”

叶修不答他，问:“你在这儿站了多久了？”

高英杰沉默。

叶修补充，“单是今日，多久了？”

高英杰艰涩地开口:“今日，两个时辰。”

叶修费力地抬起手指在床铺上敲了敲，道:“站着多累啊，坐下吧。”他看着高英杰笑，“累了我得心疼。”

高英杰眼眶顿时泛了红，他抱着灯坐在床沿，俯视着叶修，问:“你怎么不问别的？”

叶修不在意地笑笑:“我有什么可问的？你可是我男朋友，小傻子。”

高英杰低头吻他的额，他的鼻梁，他的眼和他的唇，“别叫小傻子，我是你男人。”

叶修“哧”地一笑，“是是是，你是我男人。”

高英杰将额抵着叶修的额，探询着叶修的目光，眯起眼道:“王杰希不是。”

叶修回望着他，不见退色，依旧笑道:“那不是你父亲吗？你又听着哪儿的风言风语了？”

高英杰在用唇他唇上一下一下地轻点:“风言风语？叶修？”

叶修猫似的“咕噜”两下，吞下口中迅速分泌的唾液，仍自镇定地笑:“什么时候知道的？”

“王杰希是不是早知道了？”高英杰不答，轻捏着叶修的喉结，弄得他一阵不舒服，却又有些酥酥麻麻的痒意，“那日他让你坐上宾之位，他把你当什么了，嗯？是不是把你当他夫人供起来了？”

叶修并不否认，只说:“他的想法我怎么会知道？”

高英杰听了这无所谓的话更憋闷得慌，他伏在叶修锁骨处磨牙，接着道:“我记得你唤过他‘叔叔’，可是叶修——”高英杰在“修”字上加了重音，在叶修胸膛前暗色的珠上揉了一把，“你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在床上叫过他‘爸爸’？”

“高英杰！”叶修羞愤地看着他，眼里装满了不可思议，显然他没想到高英杰会说出这等混账的下流话，在他们俩还在交往，自己和王杰希的关系只是长辈与晚辈的前提下。

“我真想把你干死在这儿。”高英杰又恶声恶气地接着道，手指探向叶修的穴口。

叶修心里有些不舒服，他是个大男人，又出身良好，打小不喜欢这等粗秽之语，也不知高英杰一同样精心养着的小少爷是去哪儿学得的，简直该打。正想着，高英杰的手却颤抖着停下了，改为环住叶修的腰。叶修感到自己的颈间一片湿润，他很快反应了过来。

他半是无奈半是好笑地轻声道:“英杰乖，别哭了。”

高英杰身子一僵，猛地坐起来转过头去，赌气似的不肯拿帕子擦眼泪——一擦可就坐实了。

叶修又道:“你就这样不信我么？要把我绑到这儿来？我还没问你这是哪儿呢？”

“这地方是微草在城郊的酒窖……叶修，你怎么让我信你？我该知道的事王杰希都知道，连包荣兴那个兵痞子都知道好些呢，就我不知道！而且……绑你，我到底哪儿绑你了？你身上分明什么都没套！”高英杰背着身有些无语伦次地解释。

他说完就等着叶修接他的话，却好半天没听见动静，高英杰终于忍不住转过头，赤红着眼眶骂他道:“你都不哄我？你是不是个人！”

叶修的目光专注地投向天花板，眨巴两下眼道:“英杰，你不是个小孩儿了对吧？”

高英杰凑过去挡住天花板:“我当然不是，我是个成熟的成年人，可是成年人就不能向喜欢的人要个说法了吗？还是你根本不喜欢我？”

叶修看着高英杰弧度漂亮的下巴，道:“说吧，王杰希怎么你了？你都敢直呼其名了？”

高英杰坐回椅子上:“他明知我同你好，还让我出去相看女人。”

叶修怔愣，想不到王杰希会来这一招，那不知王杰希是为了他们微草直系呢还是对他旧情难忘，抑或者都是？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可叶修却偏要把它埋回去，不能细想，不能细想……胸口剧烈的跳动却怎么都不能骗人。

那日王杰希撞见他和高英杰接吻他是缘何要心虚？王杰希让他坐到尊位他又是为何欣然接受？难道真的只是因为自己曾为嘉世领头人，觉得自己受得住？坐在王杰希的车上他同自己调情，自己又是为何面红耳赤却没有立即推开他？叶修的脑海中突然浮现过种种，让他立刻想给自己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