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这里不到十天,观水原本鲜灵灵的脸蛋像是失去了一层水分,娇花遭了霜打,变得蔫头耷脑。
接下来还有数不尽的贫苦日子要过,很快,这个锦衣玉食的小金童就会变得和乡村野童一样面黄肌瘦。
朱望山人生头一回感觉到了深深的无力,他把儿子抱在膝头上,轻轻拍打他的脊背。
观水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在父亲怀里哭了几声就停了,他抬起湿漉漉的小脸蛋:“父皇,你想念金陵宫吗?”
“想啊,当父皇累的时候,闲的时候,都会想。”他怀念作为王者时的一切,哪怕是最惹他厌烦的妃嫔,在记忆里都变得可爱起来。
观水轻轻的叹气:“我也是,不知道弟弟们怎么样了,我不在那里,他们会不会快活得满地打滚。”
说到这个,朱望山再一次忧虑起来,不知道他们父子被雷劈过来之后朝堂是个什么情形,大权掌握在谁的手中,那几个小崽子谁被扶上龙椅做了傀儡,还是被一锅端了。
既来之则安之,想这些也没用,朱望山看着儿子才动了几口的碗,逼着他把饭菜塞进肚子里,待儿子泪汪汪的吞完最后一口,早早把他塞进被子里睡觉。
缺吃少穿他没有办法,只好让儿子早一点睡,养养精神也是好的。屋里点着一盏昏昏亮的油灯,放在桌子一角,暗淡的光线照亮了朱望山柔和的面孔。
观水睁着眼睛:“爸爸,给我做一把小弓,我上山打野味,咱们好好过日子,我要把自己养的胖胖的,把爸爸也养的胖胖的。”
朱观水笑着点头:“乖深深,早点睡,答应爸爸,做个村民的傻儿子。”
从前的皇宫太大,皇家父子一个在中央的乾泰宫,一个在东面的端翊宫,两个傲娇的主儿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亲近过。
一盏油灯一张小床,相依为命。
观水闭起眼睛,深长的呼吸,敛去清醒时的早慧,此刻显露出一个八岁孩子最真实的模样:柔软,娇弱。
朱望山哼起一曲村民口中听到的民谣:“爱哭的孩子要睡觉,庄稼再多多不过草,远方的爸爸呀回来了,梦中的人儿知道不知道?长夜漫漫路迢迢,梦中人未少……”
浅眠中的观水舔了舔嘴唇,一脸惬意满足,朱望山笑了:深深,吃到燕窝了吗?
来到这里的第十天,观水患上感冒,拖了几天没吃药开始发烧了,朱望山摸着儿子滚烫的额头,手足无措。
来串门的王香抱着他到赵芳草家,赵芳草的妈妈方慧中是奚山大队的赤脚医生,家里专门辟出一间屋子做医务室。
观水进来的时候,赵芳草正守着炉子上一只小铝锅,锅里的水在沸腾,水里躺着十几只银色的注射器针头。
她看见王香抱着个小人进来,朝里屋叫道:“有病号,妈妈快来打针啦!”
方慧中把消毒过的针头用镊子夹出来,放在一只小托盘里,用冰凉的手探了观水的额头,看了扁桃体,问观水:“打针怕不怕?”
观水看着那些尖细的针头,打了个颤:“扎哪里?”
赵芳草:“屁股哦!”
观水两只手捂住自己的屁股使劲摇头,方慧中麻利的把药吸进注射器,拉起观水一只手用棉球擦了手腕:“她骗你的,打手就行了,就像蚂蚁咬了一口,你看是不是?”
话才说完,针头就拔了:“草儿你看着时间,五分钟叫我。”
因为是注射青霉素,手腕上只是做皮肤测试看是否过敏,五分钟过后观水被扒了裤子按在王香大腿上嚎啕大哭,赵芳草蹲在地上玩着他的长头发:“喂,不是说是男孩子吗?我打针都不哭的。妈妈,你轻点啊,他快哭断气了!”
打完针之后的观水又是一条好汉,他坐在赵芳草家的小板凳上,屁股已经不疼了,眼泪也干了。
“谢谢干妈,干妈你去忙吧,我在这里玩一会就回去。”
方慧中是村里唯一的一个文化人,家里有一个柜子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赵芳草随便拿了几本给他,又给他塞了一把葵花籽。
观水翻了一会儿合上:“怎么都是横着写的?”
“当然是横着写的,不然还能竖着写?”
方慧中在房间里收拾东西,听到观水这一句,特意抽空走出来:“观水会看竖版书?”
观水点头,方慧中称赞:“了不起,我给你拿几本。”
她拿了一本“列朝志”和一本“薛仁贵外传”,两本书封面有些陈旧,外观保持得非常完好,她告诉观水:“就在这里看,看不完可以每天都来。”
两本书都是线装竖版的,而且里面都是繁体字,观水一眼就看到了熟悉的味道,把书放在膝盖上开心的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