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黄皮儿的带了点酸味的大樱桃。
说来也奇怪,勾建民从来不会往家里带水果回来,临昌那个西北小县城也根本就没有这种稀罕的水果。可勾齐偏偏就记得那樱桃的酸甜,硬实的果肉咬开汁水在嘴里崩开,一口一个好不畅快。
可能是在梦里吃过吧。
自己搬来下江之后也几乎不买水果,更别说特意去买樱桃。倒也不是买不起,只是他连能闲下来在超市里转悠的时间都很少。晚上一顿二十块钱的外卖和一瓶酒,一天的吃食就解决了。
勾齐其实心里特别特别明白,自己早就死了。
吃饭睡觉上班,全是为了支撑那个肉体的活动,他对自己未来对自己人生的规划?
别死勾建民前头就成。
可现在自己好像连这个目标都完成不了了。
“哥们坚持一会儿。”马思凡把自己的外套脱下又给勾齐披了上去,血压一直在降,勾齐的脸色苍白,嘴里还在嘟囔着什么。马思凡真的有点心慌,在急诊已经有快两年了,他还是没有办法适应那种看着病人在自己面前死去的恐慌。
吕静撇撇嘴,浑然不把刚才被呵斥的事情发在心上。她这人有一好处就是脸皮厚,再说这躺着的人跟自己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关系,自己这还是救了他一命,话说的再糙点就是他今天在这救护车上死了也赖不到自己头上。
下江这座城最不缺的就是人情淡漠。
救护车一路呼啸地穿过下江最繁华的街道,这座城夜晚的狂欢要一直到凌晨四点才会宣告结束。马路旁喝醉了酒的青年男女完全不把急穿而过的车子放在眼里,把手里的酒瓶往前一挥,眯着眼大叫着:“吵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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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克,呕吐物疑似带血,初步猜测是胃出血——”
马思凡推着勾齐对前来接手帮忙的医生大声说着患者的状况,吕静紧跟在他们后面,一时之间有些发慌。
二院地处下江黄金地段,每天的接诊量是全市各医院最多的,现在是凌晨两点半,急诊走廊上站了不少满面愁容的病患家属。
“吕小姐,您先在这里等一下。”护士小姚把吕静挡在门外,转身快步离开了。
走廊的长椅上已经没有空位了,吕静有点烦躁,老板要的文档自己已经取到了,但是现在自己还得在这里等,这顿骂是免不了了。
走廊对面是隔出来的一间输液室,门大敞着,吕静能瞥见里面的光景,几排排列整齐的座位基本上坐满了,一个大声哭闹着抗拒打针的小男孩挣脱了护士的手朝自己的方向跑来,吕静下意识一伸手抓住了小男孩的衣领。
“你放开我!老巫婆!大坏蛋!哇——!”男孩比刚才哭的更凶了,转头想去咬吕静的手。
“你个小兔崽子乱跑个什么劲儿啊!”跌撞地跑过来的男孩的奶奶不住地骂,一把把男孩抱了过来,转脸又换了副面孔热络地对吕静道谢,“谢谢你啊姑娘!要不是你拉住他还不知道跑哪儿去祸害别人呢。”
“没事没事。”吕静扯了个勉强的笑,趁他们转身的功夫恶狠狠地瞪了男孩一眼。
小兔崽子。
急诊不缺的就是来往走动的人,吕静一个人站在走廊上有些不安。
“麻烦让一下——!”从急诊大厅传来一阵喧闹。
吕静忍不住好奇,伸长脖子看到了一伙满身是血的人往自己这个方向跑来,身后拖了一个用木板做成的简易支架,上面躺了一个已经看不出人样的男人,吕静倒抽一口凉气呆住了。
男人满头满脸都是血,鼻子已经没了,盖住牙齿的嘴唇也都瓢开露出了里面的牙,从木板上垂下来的半截腿能看见白花花的骨头。吕静还能瞥见那人手里紧攥着一团血胡茬啦的东西,是他的半截腿!
“姑娘你快让一下!”领头的男人怒吼,一把把她推开一群人横冲直撞地进了急救室。吕静一个踉跄差点摔在地上。
“哇——”吕静捂住嘴干呕了几声。
白瓷砖铺成的地面上滴了一串长长的新鲜血迹,一点一点直到走廊的尽头。
“咔啦。”急诊室的门又开了,小姚伸头张望着,没看到吕静,心中一凛,怕不是又要撞上个半路跑了的。
“护士……”吕静起身摆摆手慢慢爬了起来,“我那同事怎么样了?”
“你在这儿啊……吓死我了。”小姚拉过吕静急急地问,“您跟这病人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闻言吕静眉毛一抬,颇为无奈地开了口:“我都跟你们说了几百遍了,我俩真的没关系没关系,他就是一打字的,我就是一小编辑,办公室都隔了两间屋子,我今儿是真的回公司拿东西才恰好碰见他的,要不然我都记不起公司里还有这么一人……”
小姚煞有介事地郑重点了点头已表示自己对她话的绝对信任,“是,姐我相信你俩是真的不认识……但是现在吧就是这病人得需要立马动手术,您看能不能给你们领导打个电话或者问问其他同事联络一下他家里啊?”
吕静皱眉,掏出手机来点开微信看到了红彤彤的数字提示,老板已经发了二十条消息催自己交文件了。
她犹豫了一下,无视掉那些近乎骂人的字眼快速地给对方发了一条消息。
对话框的“对方正在输入”在屏幕上停了快一分钟,最后一条语音消息传了过来:“你先在医院候着,我先跟人事部说一下,可千万别耽误了治疗啊!”
吕静无奈地把手机递给小姚,“我半小时之前打完120就给她发了消息了,可她就是不信,现在肯定又害怕担责任不敢出面了。”
那个鸡窝头老太婆平日里靠着自己的职位大些天天压榨底层小职员,呼来喝去地好不威风,这一遇到事情倒是连屁也放不出一个了。
小姚急的跳脚,“那最起码跟他家属联系一下啊……他手机没电人意识又不清醒,做手术得来个签字的,这万一人没了公司领导不得担更大责任吗?”
吕静撇撇嘴,把手机界面滑到公司群,一长串的“不认识啊”和“他是外地的吧”的对话泡弹了出来。这个点大家都在家里开夜车加班,出了事一个个更是清醒,八卦比干活可来的有趣的多。
小姚刚来二院实习两个月,人情是非处事能力都欠缺经验,这么一遭都快在吕静面前哭了。
想了半晌后吕静拽住小姚的衣角郑重地说,“护士不行我给他签吧,总不能让他因为这些个原因死在这儿,我签!”
“这……姐,万一人没了……你一个女孩子也担不……”小姚面露难色,其实吕静签了字的话自己的工作就算是告一段落了,可很明显吕静也不是病人的家属朋友,万一出了事被告了也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她也不希望看见别人为了救人再出点岔子。
“小姚——!”急诊室里传来马思凡的声音,小姚慌忙“哎”了一声跑了进去,临走还不忘说一句,“姐你等一会儿啊别乱走!”
在急诊半路跑路的“朋友”“亲戚”实在是太多了,最后没人管病患没人交钱全都得医院先兜着再去找警察慢慢耗,他们实在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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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诊室里的空床位也没几个,哀嚎声抽泣声此起彼伏,要不是听惯了光是在这站站都觉得瘆得慌。
马思凡把勾齐的外套脱下来里里外外翻了个遍,口袋里有吃完了用糖纸包起来的口香糖,有零零散散的几张纸钞和硬币,有钥匙工作证,还有……
他一样一样地把那些细碎物件掏出来放到桌子上一字摆开,那块摔烂了屏幕的iPhone 7 Plus早就从他那“女同事”手里拿过来了,一丁点儿电都没有,
马思凡已经拿了自己的充电器给他充上了。
左边衣兜深处马思凡摸到了一个薄薄的硬纸片,他掏出来,是一张被撕下来的残缺烟盒碎片。
“哟。”马思凡拣过那绿色纸片细细看了一眼,转脸看着病床上躺着的衣衫不整的颓废男人阴阳怪气地嘀咕了一句,“派头还不小嘛。”
他冲对面病床正在输液的老头挥了挥手里的纸片,一脸得意地挑衅道:“老爷子,看见了没!熊猫!绿的!”
鼻子里插着管子的老头重重咳嗽了一声,气急败坏地瞪了马思凡一眼,张嘴想辩驳什么,无奈脖颈上开了个洞任是想说也没话了。
虽然自己好歹也是个白衣天使,可马思凡自己也抽烟,抽的还特别厉害。
说起来自己会抽烟这一“技能”还是大学被同寝室的好基友给带的。
自己步入社会也快四年了抽的最好的也就是玉溪,不过借了某个好基友的光自己倒也抽过一两次这稀罕的绿熊猫。
啧,那味道,当然是好极了。
“不过这烟都没了,哥们儿你兜里还揣个破纸片儿干嘛呢……”马思凡二丈摸不着头脑,把纸片一翻,这下惊得差点把刚刚扔进嘴里的大白兔奶糖给吐出来。
“颜、颜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