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蒂夫最终被唤醒的那一天是个晴天,有趣的是,汤姆正好在神盾局那边为史蒂夫安排的“适应病房”隔壁办手续。
汤姆沉默地直立在柜台旁边,费劲地抬手努力抓起台子上的证件;现在还是夏末,但他不得不穿上神盾局提供的长大衣保持自己那点可怜的体温。他磨磨蹭蹭的,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做什么——他只能磨磨蹭蹭的,连柜台那边的女人都朝他投来一种不耐烦的眼光。
汤姆收起那些东西,明白自己必须要在3点钟之前走出这栋建筑,否则很难说还能不能走出去——毕竟,史蒂夫的预期苏醒时间是在4点钟,他怕自己要是不凑巧见了那家伙的面,那家伙再迷茫一点,他就走不出去了。他很有自知之明。
最终汤姆成功了。他经过那扇窗户的时候甚至没往里面看一眼,就那样漫不经心、趔趔趄趄、保有着一个命不久矣的男人所能保有最后一点尊严挺胸抬头地离开了。
他知道后面有人在跟着他,大约是神盾局的人不放心他那点可怜的名誉;这又能怎么样呢?事关史蒂夫这家伙,再怎么谨慎也是不够的。设身处地地想,如果他知道有什么不怀好意的人和史蒂夫做了朋友、家人,最后却又不能完全地跟随下去,那他也是要怀疑一阵子的。
一切都很美,也很怪,可能也挺坏的。但汤姆没精力注意这些;他现在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想法:他想往东边去,去布鲁克林,去“树乡”,去“烂家”——去那条小街道!他摸摸兜里那打厚厚的现金和一片一片的证件,寻思着该去哪里弄张地图看看,又或者看看能不能找辆可租的车,旋即又放弃了这个想法——谁知道那玩意得多贵!如今他也没什么钱,八十年老兵补贴全给医院了,还得做几次复健,哪里来钱让他探索这一切呢?最后他还是成功找到了一处报刊亭,这种地方总是有地图卖的。
"10刀。"那个老板探头看了一眼汤姆拿在手里的地图说道,然后又缩回去看他手里那个大概是手机的小屏幕。
“能不能请您便宜点,先生?”汤姆咽着口水说,他被这物价狠狠吓了一跳——这他妈是什么神仙地图,怎么这么贵?虽然说他对这个时代的物价在那个“跟随特别工作人”的科普下已经有点了解了,但也没想到能——这么贵!
那个人挺稀奇地抬头看了他一眼:“您也翻过来看看——它就是这么贵——不还价。”
汤姆依他所言翻过那本印制精美的小册子看了一眼,薄如蝉翼的包装纸上确实贴着“建议零售价:十刀”的字样。
“请问,还有,更便宜一点的吗?”汤姆又开始那种磕磕巴巴的断句了,他有些紧张,腿和肺部也开始疼得更厉害了。
“你这是刚出院?”那个男人突兀地问,他好像忙完刚才使他把视线黏在手机屏幕上的事情了,转而开始认真打量面前这个枯黄、干瘪,还特别与街对面那些街景格格不入的男人。上帝啊,任谁都会觉得把一根干芦柴棒插到纽约最时髦的曼哈顿(反正他觉得是最时髦的)是一件挺奇怪还有点搞笑的事情吧!
汤姆心里觉得这事有些令他不适——七十年前的布鲁克林,随便哪个商人都知道这样对待客户是没什么生意会上门的——但他没说话,含含糊糊地唔了一声。
“怪不得……”那个小个子男人说,随手把一份包装简陋的地图扔出来,说:“不要钱,送你了。”
汤姆犹豫了一下,这一瞬间他仿佛回到那个暖阳斜照的七十六年前,他站在水果店门口,店主随手丢给他几个苹果要送给他吃,他本来还暗喜白占了便宜,那个,那个孩子却不动声色地请他拿出钱包付了账。一时间,那种自惭形秽的羞愧感就如同七十六年前一般温柔地碾过他的肺部。
汤姆定定神,把地图拿过来,硬挤出声道谢来,摇摇晃晃地转身走开了,他绝不能再在那个亭子跟前站住了。他知道自己根本没有改变,还是那个蜷在甲板上伺机偷鱼干的孩子,还是那个在赌场门口犹犹豫豫的东西,还是那个商店老板少数一打鸡蛋就能高兴一下午的小垃圾,还是那个——利用别人的善意做许多龌龊事情的玩意儿。
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汤姆买上了一辆电车的票。他心里有一点隐隐约约的失望,还有许多庆幸;他以为悬浮车得多么普及了呢,也许他这种货真价实的穷人也可以有幸坐一回,他都设想好了要做出多么平静的样子走上去——谁想到即使是悬浮车已经发明了五十年的这时候,也没什么人要去把它当常用交通工具坐;但电车价格真是便宜,便宜得让人不敢置信。
好啦,既然车票已经买上了,那汤姆就要去做他心里顶顶重要的那件事情了;他还是不放心。即使明白神盾局对待史蒂夫只会对他更好,更精心,史蒂夫本人也比他体格好的多,他也总是要担心史蒂夫万一有什么问题——操,这烂嘴巴!
总之,汤姆又绕回那家医院后门,在那里等了一会儿。那位沉默的“跟随特别工作人员”就往这边走了过来为他开了门;他们一前一后地走过草地,坐上电梯,最后在一个很高的楼层停了下来,那位“寇森长官”为他开门邀请他走了进去。
汤姆没注意这间房间的摆设,因为眼前有更值得他注意的事情。寇森正对的那面墙是一整面的玻璃,玻璃那边是,是正坐着跟一些“特别工作人员”说话的,他的小家伙。他走过去,不自觉地趴到玻璃上。
“这面墙有问题。”坐在床上的美国队长突然说。他能感觉到那种熟悉的、被监视的感觉,他明白对于一个像他这样的人来说,监视是正常的,但他不希望被长久地、理所当然地监视下去;所以他提了一句,不说下去了。他怎么知道——镜子后面会是谁呢?
汤姆贪婪地看着,看着,直到寇森先生提醒他车票的时间到了。他眼看着他的小家伙游刃有余地面对一房间的“未来人”,仍然是——七十年前他在生死存亡之际给他一个吻之前那种坚定、正直,清醒而绝不妥协的样子,最终恋恋不舍地把视线从玻璃上剥了下来。
“走吧。”汤姆轻声说,顺从地跟着巴泽特先生离开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