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云阔,溪水潺潺,芳草悠悠,落英缤纷。
“爱琴因弦直,对弈喜局方,两色棋子,诠释动静,述说玄机。纵横十九道,变幻出走不完的路途,三百六十一线,正和度数。”
男子清亮的教习声从屋中传出,除去严肃意味,更是如同春风般温柔,屋子不大,饰物也朴素至极,方桌坐席下坐不足十人,各个均是孩童,如此看来,此处像是一所私塾,隐蔽在世外桃源,实为净土。
先生站在最前,一袭白衣,腰间系着红缨,青丝如瀑,高冠由木簪挽起,眉眼间均是不同于他人,一颦一笑惹人动情。
按着村中姑娘的说法,这位三年前来到村子的公子,虽然他自己未曾说明自己来自哪里,但定当出身不凡,只是家中败落才沦落遇刺,只好躲藏于山水之间远避世俗。如此谪仙愿落脚于此,还没有贵族痞气,甚至为村中孩童办起学塾,乡亲自然是把他当仙人一样供着,帮着筑屋,为他说明外界此时局势之类,三年下来,大家倒也将他认定为自家人,相处甚佳。
村子坐落于天权国都城界之外,离国都也就不到半天路程,临着溪水,山青水秀,周围还有竹林桃树遮蔽,从外不是很易观察内部。正因如此,此处便是来往商人旅客休憩观景之地,毕竟临近国都,天权大国,村中人大多以经营旅店和马坊为主,形形色色的外乡人络绎不绝,倒是也没有什么人去注意本就不喜出门的教书先生了。
先生自称姓姜名离,当年被刺客追杀误入村庄,知晓这位翩翩公子已无家可归,乡亲们便劝他留下来,如此这般,先生也没有过多推辞,欣然留下。
如今中垣统一,天下太平,又身在一方净土,避俗离世。
再好不过。
习课完毕,姜离嘱咐孩子们不要在外玩耍太久,便散了堂,大家一一向先生告别,欢喜的跑出门去。说是学堂,但乡野之处定不比王宫贵族的学院,一面门生不多,一面也没有教与他们很深的学问,识字书法,棋盘布置和玩墨作画为主,也就是从小培养他们读书乐趣,弥补下村中知识方面的空缺,又逗乐儿童,也为他们将来打算。
年少有志,终成大器。
姜离笑笑,放下手中竹卷,转身准备向里屋走去,却看见一个小团子趴在门框后,怯怯地盯着自己,扯扯衣角眨眨眼,仰起头瞅着姜离,轻轻唤了声:“爹爹…”
。 “别是又做错了什么事?怎么如此胆怯。”姜离过去敲敲团子的脑门,不想那傻团子嘿嘿笑起来,他本就生的白嫩,和个玉娃娃一样精致,一笑又露出两个酒窝,村中人见了他更是爱不释手。
“没有没有,只是今日偷听授课,感觉不解罢了。”他揉揉脑门,依旧笑着,姜离也被他逗笑,无奈地蹲下身去,“和爹爹说说,有什么地方旭儿不明白?”
“小小棋盘,怎可有走不完的路径,定是爹爹瞎说,骗那些小哥哥们…”声音最后越来越小,干脆没声了,看着姜离强忍笑意的表情他更是不解,拉着姜离的袖子晃来晃去。“怎么不可?这宇宙都可容于这棋盘之中,待到旭儿长大上了学堂,就明白了。”
一步错,步步错,直至死局难覆,或是满盘皆输。
“又是长大…多久才能长大嘛…”姜旭不乐意地嘟起嘴来,如今他也就四周岁,却是精明的很,在别人面前从不吃亏,在姜离面前却是见好就收,他知道爹爹可厉害了,不仅长得美,还说的过自己。
自己就没有爹爹美……
“好啦,一会就到晚膳时候了,还不快去把水舀来?”姜旭嗯了一声,放开姜离衣角哒哒哒跑开了,姜离在后面看着,他跑每一步都感觉要摔倒,但总是维持住了平衡。
眼中此时,没了天下,只有极乐山水和他。
自己三年前绝未曾想过,当时只有他一人赌的路途,如今是多么美好。
这天下之人,有多少人向往隐居自然,听鸟语闻花香,饮山泉食野味,无丝竹乱耳,无案牍劳形,又有几人真正做到呢?
很庆幸,一个已死之人,没有再苟活于世。
他记得自己的经历自己的身世,记着自己的故土,记着自己的姓名,但这次,全部抛弃。
算不清了。
全部扔下,就是最好,没有之一。
但心中仍感觉空落的部位,不知是何,或许是他曾经想要的故国,或许是他曾经想要的天下,或许是他对救命之人的一份愧疚。
“爹爹?爹爹?”小团子哒哒哒又跑回来,见姜离一个人站在门框那发呆,马上就不愿意了,爹爹偷懒自己干活,呜委屈……
姜离抬眼,看着衣服差不多都湿透了的儿子,微微蹙眉,“让你去打水,你掉水缸里了?”
小人儿仍在那委屈的闹脾气,却抬头偷看他爹爹两眼,又低下头嘟着嘴,知道姜离无奈的向他走来,才嘿嘿的笑起来。
爹爹每天都在想很多事情的样子,要是旭儿不在,爹爹会不会都不笑啊…
爹爹怎么看,都像是一幅画……
盛夏夜晚,常伴急雨。
姜旭这孩子逞强是一把好手,实则胆子小的出奇,睡觉一定要有爹爹在身边还不够,还一定要燃着油灯到他熟睡,平常如此,更别说这电闪雷鸣的夜晚,暴雨拍打着窗帷。
他蜷成一坨趴到姜离怀里,也不管夏夜闷热,恨不得让自己和爹爹融为一体,姜离也是无奈,却又爱子心切,一手揽过那团软软的身子,一手环过来轻轻拍着姜旭的背哄他入睡。他睡得尚且不熟,迷糊中喃喃唤着爹爹,姜离只好将他搂的更紧,轻声回应“旭儿不怕,爹爹在呢”。
天快亮时,雨渐渐弱了,雷电也停止,孩子终于沉沉睡去,他却是一夜未眠。雨滴淅淅沥沥的沿着屋檐落到台阶,声音倒是让黎明十分显得宁静。
三年前刚来此处不久,也是这样的一个黎明,暴雨下了一夜,自己的屋子在村落的最里处,再往后便是通往外界的树林了。
姜离见雨势渐小,便去向后门查看可有断树损坏屋子,环顾一周,房屋没有破损,正准备离开,却听见树林浅处有婴孩啼哭,姜离眉头微皱,定神仔细寻找声音的来源,只觉哭声越来越微弱。姜离拿起油纸伞,往树林里探去。
不远处有一茶色身影,姜离快步上前,林中小路本就崎岖,被暴雨冲刷一夜更是泥泞不堪,直到自己踏进血泊之中,姜离才看清是一位受了重伤的妇人躺在路中。
他向前几步靠近那妇人,先蹲下身用伞为她遮了雨,伸手探了探鼻息,试了试她的颈脉,均没有了生活迹象,她身上有多处刀伤剑伤,看起来像是被人追杀慌忙逃进此林,终是失血过多而亡。
她身体蜷曲,显然在用命保护着怀中物品。姜离顿了顿,刚想离开去与村长商议,却又听见了婴孩的嘤咛。
她的怀里,有一个孩子!
姜离反应过来,忙将伞放在一边,妇人的胳膊已经有些僵直,姜离咬牙将其松开,果然怀中有一丝绒襁褓,襁褓中有一个呼吸已经微弱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