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身上只是粗布衣裳,那孩子却是珍贵丝绸的小衫,想必是富贵人家遭遇不测,重伤乳母带着孩子逃离,留住了家中后人。
村中人知晓此事,无一不悲伤叹惋,姜离将孩子抱来时,那孩子已经发起高热,情况不好,村中人草草安葬了那妇人,又想尽办法救助孩子,好歹是捡回了一条命。
如今那孩子不只是捡回了一条命,可是生的粉雕玉琢,古灵精怪。
村中人大多都有子嗣,不然就是青年男女,姜离看着不满一岁的婴孩,已是家破人亡,既然是自己救下,有了缘分,不如将这缘分续写下去。
你我均是无家可归,如今我救下你,竟有同是天涯沦落人之感。
你我均出身贵族,那又有何关系,将来之事,与出身没有任何关系了。
你身边没有什么信物,我不知道你本姓本名,既然这样…那便随着我姓姜如何?
说起来有几分好笑,我也不能姓我原来的姓氏,姜氏自古便是大族寻常姓氏,不会惹人怀疑在先,其次你我本就是将死之人,奈何被人所救,苟活至今。
也给自己提个醒吧。
见到你时黎明已过,旭日东升,和煦暖阳,煦字不合,那便唤你为“旭”,你可喜欢?
轻轻唤了一声“旭儿”,伸出手指碰他柔软的小手,不想被他一把抓住,一时还不放开。
现在也是,抱着就不放开了啊……
姜离笑着低头看了看怀里熟睡的姜旭,若是天下一直宁静如此,我必定要护你长大。
如同往昔,以我之血,护我瑶光。
时至今日,舍弃天下,保全心爱之人,足矣。
.
萧然走近殿门,向里面望了望,门口的侍从刚要问安,他一抬手示意不要出声,轻轻的走进屋中。方才目光扫及门厅和书房一角,没有看见方夜的影子,要不然是他被物件遮挡,再就是寝室。
还是不要打扰他,自己去看个究竟先。
门厅确实无人,但走进书房后的情景却让萧然苦笑,那人束发玄衣,俨然一副正装样子,却是趴在书桌上,浑浑睡去。
现下已快入秋了,在这睡着绝对会着凉。萧然快步上前,想要叫醒他,但犹豫一阵,先解下自己的衣袍,披在方夜身上。动作已十分轻,方夜却感受到了他人在侧,快速张开眼睛和萧然对上目光,还死死的盯了一阵。
“是你啊…进来怎么也不打声招呼?”方夜看清楚来人,躲开对视低下头,揉了揉发涨的脑仁。“见你睡着,就没让人通报,结果还是把你吵醒了。”萧然对他笑笑,语气有几分道歉意味,方夜挺直身子,“现在入冬,政务繁忙至极,我竟然还睡着了,真是不像话,你不怪我就好,哪里用得着道歉。”
萧然听此,笑意更是多了几分,“实在累就去休息,军区最近已没有要事,我来帮你整理。”态度十分诚恳,方夜白了他一眼,“也不知道是谁隔三差五的就不让人睡好觉,还把自己说的如此热心肠。”
近三年,瑶光的杂务以及军事全部由方夜和萧然管理,天权大臣心下也都明白,首先王上选择信任他们,何况没有实权,只不过是个管事的,不会对天权有什么威胁。
这两人旧主已不在世,也不会对天权存在不正心术,是可以重用的人才。另一方面,这两人也几乎是形影不离,情义也是日愈深厚,携手同行,也是天下屈指可数的高手,如此般配,也是甚好。
“方夜?”见方夜又在愣神,萧然有些不解了,“最近总是心不在焉,身体也是乏力,可是有什么不适之处?”方夜回过神,摇了摇头,想说什么却又没有出声。“那就是有什么心事了?”
“半月不足,便是…慕容国主的…祭日……”萧然听言,微微一惊,“细细算起来,是了,国主离世已是三年之久。”叹了口气,一时间竟不知应对方夜说些什么,“不知国主他,现在是否平安……”
方夜感到依然有些发晕,小声自言自语,反应过来后话已出口,连忙闭口。萧然迟疑,却也是没听清楚,便没有问下去。“和以前一样,简单操办便是,你这样,一定还有其他事情忧心。”萧然夺走他手中拿着的书卷,“不如与我说说,我们二人,或许在担心同一件事。”
四目相对,犹豫半分,两人一同吐出二字。
天权。
天权国主执明,三年未踏入瑶光之境,在方夜看来,执明甚至对城中事物不闻不问,全部交与地方官员处理,完全没有国主刚刚过世时的执着与悔恨,反倒巴不得弃了这个是非之地。
“前两年的祭祀典,派人去传话,均没有得到回应,”萧然看着方夜,轻说道,“今年,难道还要派人去请他来不成?”
再一再二不再三,国主为谁而死,为何而死,方夜不信执明不明白,他若是不明白,又怎会三年没有在后宫之中立后纳妃,但他若是明白,又为何连已死之人都不愿来祭奠,是怕故地重游引发哀伤,还是不忍面对干脆逃避?
伪君子。
“和臣子商议下论也好,毕竟你我二人不能决定,”方夜向前靠了靠,把萧然手中的书卷拿了回来,“与你说实话,我是不愿他来的,以免打扰国主安灵。”萧然轻笑一声,“我自然明白,又何尝不与你想法一致?”顿了一顿,又道:“但他来是否真的打扰国主,恐怕也就国主内心自己明白了。”
是啊,不定,国主还是想念如今共主的。
“我会通知群臣的,你放心便是。”见方夜取下披在身上的衣袍,“你回去好好休息一阵,若是真病倒如何是好?”方夜无言,将衣袍递与萧然,“嗯,我自己有数的,不必太担心。”说罢起身,走出书房,看了看天色,“怎么如此暗了?很晚了吗?”自己这要是睡了整整一下午,可真是…笑话!
“大概已经过了申时。”萧然见他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不觉有些好笑,“怎么?怕自己耽误公事?”
“那是当然!眼下怎敢耽搁时辰!”气急回头瞪了萧然一眼,转念又道,“看在天色已晚的份上…勉强留你在府上用晚膳吧!”
萧然随即应了一声,“那我下次,再晚点来你这。”
“为何?”
“这样便可以留宿了。”萧然忍不住笑出声来,方夜更是脸红的厉害,“真是胡闹!这些年不见你有半分正经样子!”
那是自然,醉卧沙场,不如醉宿佳人怀。看着他气冲冲走出门的样子,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