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林山间，仲堃仪从早便一直坐在自己的书房中，弟子知道先生不喜被人打扰，也不知是否应进去送水送饭，干脆直接留在外面，等着吩咐。

这一等，便是到了晌午，见仲堃仪半天没有动静，还是水米未进，弟子们不免有些担心起来，思来想去这些日子先生总是阴晴不定，师兄不在他们更是不敢搅扰先生，几个人推推搡搡，终是定下一人进屋去给先生奉茶。

茶香依然。

“先生？”弟子战战兢兢，推门进去，仲堃仪正提笔写着书信，看眼来人，轻声应道， “辛苦你了，放在一旁便好。”语气与平常没有什么改变，反而柔了些许。弟子将茶水器具摆到一旁，说罢弟子告退便起身离开，刚走到门口，只听仲堃仪落笔，“去取坛酒来。”

弟子“啊？”了一声，这话竟然是从先生口中说出，他一向不喜门生酗酒，也一直教导小醉尚可大醉败事，所以府中的酒水都是由下人盛装在精致的酒壶中，助兴而已。这时候要一坛酒，不好找先不提，其次明明不符合先生常情。

见仲堃仪又蘸墨提笔，想要发问也不能问了，弟子诺诺告退，自己只管把酒拿来就是，关心的事太多了反而是找麻烦，如同先生这般的退隐高人，内心怎么是他人能够猜到的呢。

于是精致酒壶换为陶瓷酒坛，金盏玉杯也调为白塘瓷碗。

本不是什么退隐高人，却偏偏有了这个名号，世间万事不愿去涉足之人，游山玩水与民同乐之人，才是真正高人。

仲堃仪笑着摇头，一碗烈酒下肚，或因为太久没有触碰如此俗物，喉咙辛辣无比，眼角也因酒香刺激有些湿润。头有些发晕，视线也开始渺茫，借酒消愁，只有更愁。

追名逐利，不问矜事，不就是自己一步步的目的吗！这盘棋我没有输，甚至到结束也是一直在计划之中，明明是步步为营。

白子就算被多人鲜血染红，棋盘之上也是两色，不可能化二为一，诸如一山不容二虎，诸如天下不容二主。

主上败了，臣子若是屈服于敌，会被世人嘲笑不忠，若是以身殉国，会被后人惋惜不值。

若是两者都不选择，而是自己成为主上，延续大统之道呢。

贫民书生，一步一步踏入乱世，有一个人说自己对他是独一无二的，他说就算是亡国也要守住自己的王城，他登基开始便沦为傀儡，心思缜密，布局周到。

但他信我。

又让酒碗满上，却未送入口中，“王上，您便让微臣醉一回罢，”仲堃仪桌前仍是摆着牌位，试擦的一尘不染，吾王孟章，吾王……

紧紧盯着那字迹，生怕一眨眼它就会消失不见，就醉一回，醉这盛世无人共享，醉这江山孤独万年，“下一回醉，便是会在王城楼榭，歌舞升平，权御天下了。”

你守不住的国，我替你复，你想要的天下，我替你夺。

我想要的你，你如何来回报我呢？思绪已经乱的彻底，脑中混沌，自己在胡乱想些什么，仲堃仪也不去细究，都说酒后吐真言，自己没有必要瞒着自己，心里的算盘一清二楚，外表只是留给旁人看罢了。

偏偏要让他们生死相隔，偏偏要让天下不得安生。

这每人都想要分的一寸的土地，每人都想得到的一袭权位，自己不妨也争上一争，放眼天下，还有何人阻拦的了我！

本就不是高洁文人，而是贪婪俗人，是小肚鸡肠，是锱铢必较！

“王上，微臣，敬您…”

酒洒了一桌，淅淅沥沥低落到地，空气中酒香四溢，醉人骨迷人心，瓷碗落地，没有碎裂，却也是有心碎之声，伶仃入耳，仲堃仪也不再去捡，任屋中狼藉。

数年酝酿出世日，只盼今朝醉酒时。

一件件被你们夺去的东西，定要让你们，加倍奉还。

还不会来的，又该如何是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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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初，天权北方天气早已转凉，却也是日光晴好，微风不燥。花折了枝，树落了叶，屋后只有一片枯黄。这般季节，姜离最是不喜外出，因为收获开始，要迎来丰收庆典，祭天祭地的，国都中也是各方人士聚集，虽是热闹但也混乱。他便在屋中教教书，作作画，隔上几日到屋边小道的集市上逛逛，倒也是落个轻松逍遥时日。

但他并非孤家寡人，还有一个恨不得将天下美景都收入囊中的小团子，懂事之前，他在村中蹦哒蹦哒也就满足，但现在也是长成了半个人精，盼星星盼月亮的等着各种佳节，好让自己喜好清净的爹爹带着自己在城中溜达上一周。

唔…除了除夕元宵，还有十五中秋，自己都没有出去凑过国都里的热闹！姜旭掰着小手指头，却是数了两根就停下，真是的！听村中的小哥哥说，丰收庆典才叫气派！各郡风情齐聚城中，烛火昼夜不断，自己才不想只待在光秃秃的树林中看天上的烟花！

姜旭托着腮坐在屋外的木台阶上，思索良久学着爹爹的样子叹了口气，好爹爹好爹爹，你这清净也是太清净了吧…委屈的转着小眼珠，打量着门口的一草一木，这每天新落的叶子都快数清楚了，下次，就该数这雪花每天多少瓣了！

“旭儿？外面凉，仔细别染上风寒。”听见姜旭在门口不满的敲打台阶，姜离自觉好笑，想着先将这个小魔王叫进来。只见团子左摇右摆颠颠倒倒，引得姜离嗤笑，“怎么？偷喝酒了？这样胡闹。”